正文 第五章 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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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幼南小时候是幼儿园的小公主。爸爸在上海带的裙子,整个幼儿园只有她有,跳舞转圈的时候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裙边飞扬。周围的小男孩多数是微微流露着点傻劲儿的看着,小女孩们都是回家吵着也要买一条一样的漂亮裙子。
元妈妈会打扮孩子。小皮鞋陪着长袜子穿,小凉鞋陪着小中裤穿,麻花辫和田园风是相互依存的,马尾和清爽的小衬衫是不离不弃的。元幼南身上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连袖口都没有一丝的污渍,口袋里是雪白的手帕,还带着好闻的香味。星期一检查手帕和指甲的时候,幼南总是能拿到最好的红色牌子,而那些泥猴子们指甲都是泥,于是黑牌字是最合适不过的了,那时候的小屁孩儿懂什么呀,鼻涕啦呼的,一擦一手背。
小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见到老师要甜甜的笑“老师好。”,班级有什么活动了,她可以弹电子琴,可以唱歌跳舞,甚至可以声情并茂的朗诵诗歌,爸爸是很支持她的,会帮她写一些非常美又不深奥的诗歌。小公主是美丽的,善良的,班级里的小男孩若干年之后都半开玩笑的跟幼南说:“当时觉得天底下最好看的就是你了,班里谁不想娶你啊。可惜你是公主,我们恨自己不是王子啊。”元幼南笑而不语。
小公主上小学的时候,依然风头不减。妈妈送她去学绘画,学舞蹈,凡是可以锻炼女孩子气质的东西都会让她去试一试。元幼南是出类拔萃的优秀,她是小公主,但是并不娇气,学什么都是刻苦又认真,所有的老师赞不绝口。走路的时候腰挺得笔直,坐着不会翘腿,而是双腿交叉,看人的时候,脸上总是荡漾着非常清澈的微笑。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可是,小学时候的孩子们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小公主已经美好到他们这些小孩子都朦朦胧胧的知道不好意思打扰。就像是最好能远远看着就好的美梦。
爸爸进监狱的时候,小公主刚刚上中学。家里的大房子被没收了,妈妈跟街上的泼妇一样拼命阻止着那些在她家搬东西的人,又哭又叫你们会遭报应的。小公主,哦不,这时候的元幼南真是是元幼南了,拎着属于她的小小行李,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妈妈和她被赶出去了,被迫搬进了姥姥家。姥爷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一边用力的抽烟,一边大骂幼南的父亲不是个东西,贪污居然会连累妻女。妈妈撒泼时候吧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像个小孩子般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幼南看着妈妈失态的样子,觉得心里的天,塌了个干干净净。
妈妈原来是舞蹈老师兼模特,和爸爸一见钟情之后就彻底的把所有的艺术细胞渲染在了这个男人的生活和自己女儿的身上。爸爸温柔体贴,从来没对妈妈说过一句重话,妈妈的全部工作就是丈夫和女儿。而现在,失去了经济来源,妈妈早已经不能再去跳舞,而当模特也嫌老了,虽然保养得非常不错,但是和那些青春无敌的后辈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妈妈每次出去找工作,都是失望而归,最后这个要强的女人,还是通过关系找到了接电话这种繁琐枯燥的活儿。薪水不高,养活幼南,交生活费就差不多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幼南看着年轻漂亮的妈妈脸色一天天的蜡黄灰暗下去,最后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一脸的疲态。幼南很心疼妈妈,但是她自己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失去了公主的光环,戴上了犯人女儿的帽子,这个过程连一点适应期也没有,瞬间就是地狱。幼南第一天上中学,班里原来和她玩儿得不错的一个女孩子就指着她的鼻子,“你这个犯人的女儿,凭什么坐在这里!”口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报复的快感,幼南不说话,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剧情,半天之后,班里所有的孩子都知道幼南有个贪污的父亲。到第二天,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那段时间,幼南看到了之前的十三年都没见过的,那么多种的眼光。鄙夷,毫不掩饰的嫌恶,诧异,幸灾乐祸,同情。。。。。。每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眼睛告诉幼南,她是不受欢迎的异类。幼南初中三年都是没有朋友的,没有女孩子愿意和她亲近,同情她的男孩子也不敢随意的靠近。元幼南把所有的委屈都埋进肚子里,和着水喝掉,就着饭吃掉。因为她知道,妈妈比她更不容易,妈妈还在苦苦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小公主从天上摔在地上,没人问她疼不疼,她也只是自己站起来,拍拍灰。人性中的嫉妒究竟是要放大要多少,才能变得那么丑恶呢?元幼南之前不知道,但是优璇很快就让她知道了。如影随形了三年,元幼南完全无视掉这个第一天就把她推到悬崖边的女孩子。优璇很不满,非常不满,小学的时候,班里没有人在意同样很优秀的她,他们眼里看到的都是这个公主一样的女孩子。而现在,即使自己把她泼了一身的脏水,她的气质还是像公主一样的矜持高贵。她的衣服已经是普通的了,她也没有了那些光环,但是周身那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看着就是那样讨厌。即使什么话都不说,她还是公主。
元幼南上高中的时候非常庆幸,自己和优璇不在一起。然而,开学之后的一个月,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堆男生推推搡搡的过来,堵住了她的去路。她很平静的看着那些男生,对方被她盯得不自在,终于不耐烦的开口,“喂,据说你一夜100块做全套,能不能陪陪我们?”说着就掏出一百块递给幼南。幼南没有接,她看着那些刚刚冒出胡渣的男生,一把把钱抢过来丢在地上,拼命的踩。她的双唇颤抖着,眼神就像要吃人的野兽一样,戳着那些男生,一字一顿的:“你-们-滚!滚!”男生们被她的突然爆发给吓着了,捡起钱,忙不迭的逃走了。走之前,还听见断断续续的咒骂,靠,明明就是出来卖的,还装什么烈女。
那天幼南在上厕所,肚子疼得死去活来,蹲到腿都麻了。刚刚想站起来提裤子,两个女生稀稀疏疏的声音走近了。“嗨,终于放学了,不用看见那个贱人的脸。”“你也真是的,干什么说实话啊,人家出来做也是不容易嘛,谁叫她爸爸是贪污犯。这个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幼南的血液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忽然冷得快要血管爆裂。“你说那个元幼南啊,我听我朋友说啊,初中就开始做了,先是勾引别人男朋友捞钱,再发展到整个年级的男生都和她上过床。真是不要脸。”“我听说啊,一次很便宜呢,随便几个人,都收一百,要是做得舒服了,还能倒贴。你看看她平时出淤泥不染的样子,其实就是个婊子。”“你说,她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啊?不会是小学吧?我朋友听她同学说元幼南技术很好呢,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切,我看是幼儿园吧。”“哈哈哈,还不怕怀孕的。”两个女生洗手完了,嘻嘻哈哈的走远了。留下厕所里的元幼南,抱住自己,无声的哭了。
流言的传播能力远比人类可以想到的强大。原来还躲躲藏藏的眼神,顷刻间变得肆无忌惮。后来发展到,元幼南几乎走到一处女生们都会自动避开,就像是怕被传染了SARS。男生们看到她就会会心的一笑,根本都不避讳的谈论着她底裤到底是什么颜色,昨晚是不是又和谁一起那什么了。甚至有天,她拉开书包,书包里有一只用过了的避孕套。她默默的看着它,把它塞回书包,听见后面隐忍的笑声。
那天,不知道是谁带头,元幼南的屁股被人摸了一把。强烈的羞辱感让她几乎想夺路而逃,但是不可以,前面的人把路堵住了,看笑话似的看着她。“嘿,我们每个人十块钱,凑齐一百。你晚上伺候我们十个啊。不要做全套,半套就行了。”对面的男生猥琐的舔了舔舌头,元幼南都能想象那种咸湿恶心的触感。“让开。”元幼南强装镇定,但是一个女孩子在一帮男生面前,底气一下子弱掉。“哈哈哈哈,让开也可以,你挨个叫我们老公,让我们亲一口,我们就让开。”“无耻!你们爹妈都是这样教你们的吗?教出你们这些社会的败类,我都替你们的父母感到羞愧。我要是你们爹妈,我早在你们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你们,省得以后提起你们都觉得没有脸面。”元幼南最过分的话对于这些男生而言只是隔靴搔痒。“嘴巴还挺毒啊。兄弟们,把她弄到后山去。咱们好好教她尊敬男人。”数不清的手就那么伸过来,像蛇一样的紧紧缠住元幼南,不断撕咬。“放手,放手,我会报警抓你们!”“抓我们?难道你情我愿也算犯法啊。再说,你出来卖都不犯法,我们还算犯什么法啊。”推搡着,元幼南觉得自己快要被拖进永不翻身的泥淖里,腐烂掉,毁灭掉。
“我跟你们拼了!你们这些畜生!”元幼南的眼神已经涣散了,所以记不清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反正只记得一把椅子挥过来,然后世界就安静了。“啊啊啊!流血了,出人命了!”刚刚还硬气得不得了的男孩子们乱成一锅粥。“元幼南,你没事吧?元幼南,元幼南。”多年之后,元幼南依然记得这个声音,好听得天籁一样。那个男生为了救她,挨了处分,用椅子砸伤了那个带头的男孩子,聚众斗殴。那个男孩子是她幼儿园的同学,平时是非常沉默温和的人,话都没怎么和她说过。
你知道后来是怎么烂俗的情况了,就是美女和野兽呗。元幼南后来很多次的问:“你当时为什么救我啊?”男孩子总会嘿嘿的笑,“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得那种人。”“喂,当时你暗恋我吧?”男孩子笑得更傻,“你看出来啦?”傻子才看不出来咧。
爸爸回来的时候,元幼南23岁。那天,是她和郑晓军去接的爸爸,郑晓军非要买了一束康乃馨。元幼南说,那是给妈妈的花啊。郑晓军说:我觉得你爸爸也同样伟大。元幼南就笑了,妈妈很同意这门亲事的,郑晓军是打心眼里对元幼南好。而且郑晓军踏实温和孝顺,对元幼南的妈妈也很好。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也还算不错,再说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都是一场空梦的事情而已。元妈妈老了,再没有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只盼着元爸爸回来,老两口和和睦睦的过完余生。晚年还有人一起晒晒太阳,说说话。
元妈妈是非常紧张的在家等着的,幼南特意给她买了身新衣服,化了淡妆。但是她心里还是犯嘀咕,没有年轻时候的身材样貌了,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和眼角的细纹出卖了她的年龄。希望那个老头子不会嫌弃,但是转念一想,哎,他凭什么嫌弃啊?我等了他这么多年,要是他敢嫌弃,我就立刻改嫁!
人站在门口的一瞬间,元妈妈没有动。对面的男人也是40多将近50了,头发里的斑白看得见,样子也老了些,没有当时的气宇轩昂。“淑华,你还是那么漂亮。”元爸爸抱住还在愣神的元妈妈,眼角湿润了。“哇,你个死鬼啊!你让我等得好苦啊!”狗血的对白,在此时却是那么的贴切。元妈妈再一次手足无措的抱着人哭。
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黑暗的日子还是会有尽头的,再等等,再等等也许就是暖暖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