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家破人亡
    “为什么不告诉我！”尹逾愤怒地抓住郑淳于的领子。
    “尹将军！你要我说多少回才行？我也是刚刚在朝上才知道的！”郑淳于吃痛地掰着尹逾的手，想让这个粗鲁的人放开自己。
    “怎么可能！陈元怎么可能擅自做主！”尹将军更加用力了。
    “借他两百个大脑他也想不出这种主意的！一定是那云南王搅和的！”郑淳于谄笑着，尹逾蹩着眉毛想了想，然后放下了郑淳于。
    武夫就是好糊弄……郑淳于舒了口气。
    “那我们怎么办？去找小皇帝吗？”
    郑淳于冷笑。
    “梁德不是已经让你带兵去讨伐小皇帝了吗！那就去啊！”
    尹逾晕乎了。
    “你这……”
    “你打着大旗去讨伐小皇帝，一路上各地州官放行，顺畅得很！到了云南你再倒戈！这样连带兵马带粮草全都有了！”
    “郑大人……你可真机智啊！”
    郑淳于的嘴角跳了跳。他奇怪的是，为什么事发都已经将近十天、到处都是流言了，而陈元还是没有给他送来任何消息……
    “消息被堵截了嘛！”砚光公子歪倚在美人榻上，看着身体被一把长矛贯穿的杭左。
    “去上告父皇吧，让父皇杀了郑淳于全家！”砚光公子晃着手中陈元写给郑淳于的信函，笑眯眯地对手下说。
    “公子且慢！”砚光的一个门客站了出来。
    “怎么了何回？”砚光抽回了手，问那门客。
    “公子就这样把信交给梁德皇帝，这个权倾一身的郑淳于是毁了，但朝中的势力会登时土崩瓦解，大臣们会三三五五聚成一团，群龙无首。公子若再想收拢，就难了。”何回是个身材短小精悍的谋臣，其貌不扬，但足智多谋，砚光很是器重他。
    “那你认为……”
    “在下认为这信应该让郑大人看看。”
    砚光皱了皱眉。
    “郑淳于胆小怕事，定会受这封信的牵制，归附于公子。到那时，郑淳于的势力就是公子的势力了。这样一来，公子既能压住这个权臣、又能获得不少势力，岂不一石二鸟？”何回笑得嘴巴都咧到耳后去了。
    “妙计！妙计！”砚光鼓起掌，“若是那郑淳于不肯低头，我们便可再将此信送到父皇那里……妙！妙！何回啊何回，你真不愧是公子我最得意的谋臣！”
    何回谦恭地谒了谒手。
    尹逾连夜点兵布将，这次去云南汇合，他打算带着尹家军和一些精锐走，而舍弃朝廷豢养的犬牙。
    半夜，尹家兵场灯火通明。尹逾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列队的将士们，拳头握紧了。若是真的为梁昶打天下，此一去就不能再回了……
    “将军。”齐子优从点兵场后面的尹家大院走过来，手里抱着棉衣。
    尹逾接过棉衣披在身上，突然想起了齐子优。自己走了，他怎么办？
    “你留下吧。若是受到我的牵连，翰墨先生会力保你。如果跟我走，恐怕就要吃苦了。”
    齐子优不说话，望了望底下的士兵。
    “我和下面的将士们一样，都是你的兵。”
    尹逾叹了口气。
    “你是个文书……如果梁昶赢了，进京时，我不会让人动你；如果梁昶输了，你留在京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做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不是你毕生的愿望吗？”
    “我不是怕死的人。”青年继续反驳。尹逾摇了摇头。
    “你不怕自己死。是我怕你死。我没有什么亲人，亲近的也只有你了。如果你活着，我可能心里会好受一些。总得让我有盼头，盼望着打胜仗、活着回来见你。”
    齐子优终于垂下了头。
    此时，郑淳于府邸。
    “大人……您没事吧？”侬宜走进房，看着郑淳于垂着脑袋坐在太师椅上。
    “大人……我刚才看见砚光公子来了。”侬宜刚走到他身边，就被郑淳于一把捞进了怀里。
    “大人！”侬宜脸红。郑淳于把下巴靠在侬宜的发丝间，轻轻地嗅着。
    “侬宜啊……大人给你的解药有没有按时吃呀？”
    侬宜点点头。
    “好，侬宜真乖。大人现在给你最后一粒。”
    “诶？”侬宜抬起了头。
    郑淳于的脸色惨白，用略有些枯瘦的双手捧起了侬宜的脸。
    “大人没答应砚光，所以大人就要死了呀……因为啊，大人帮助梁昶小皇帝谋反……”
    “什么？”侬宜惊讶，居然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所以……”郑淳于猛地蹙起了眉，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他把头低了下去。
    “我给你叫了马车，家里的一些细软你收拾收拾赶快走吧……”
    “大人！”侬宜紧紧地搂住郑淳于，“您不要我了？”
    “好啦，快走。不是不要你，快走吧快走。真是的……怎么跟一块牛皮糖似的了！”
    “我不走！我是您的妾，就算是上断头台，也理应和大人一起！”
    郑淳于滞住了。
    侬宜就这样把头埋在郑淳于并不那么强壮的胸怀里，然后感到有冰凉的液体从她的发丝间滑到她的脸上，然后再坠落进她的衣领里。
    那个骄傲的男人居然在为她哭。
    “大人……”侬宜抬起头，郑淳于慌忙用手擦眼睛。
    “今晚的风还真是大。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多披两件衣服啊……”郑淳于有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
    “好啦……快走吧。”
    翌日，齐子优同往常一般到书院里教书。尹逾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开拔了。郑淳于被抄了家，关押进大牢中，三天后问斩。
    郑淳于在牢里的这三天，想了很多事情。梁德的政变、砚光公子、侬宜、自己平时谄媚的嘴脸、陈元和小皇帝、尹逾是否能顺利会师、万千家产在一瞬间的灰飞烟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啊……”
    郑淳于终于认识到这一点。
    上刑场的时候，还在下雪，路上行人稀少。
    郑淳于穿着单薄的囚衣，觉得特别冷。
    “我说，让我死，都不能暖和着死掉吗？”
    狱卒瞥了他一眼。
    “得啦！您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淳于郑大人了！”
    郑淳于撇了撇嘴，只好忍着冻。
    冷点也好，到时候身体冻麻了，刀子落下来没知觉。但是……要是刽子手也冷呢？你看他就穿了个背心儿，还敞胸露怀的……唉，他要是冷了，手不利索自己又得疼，哎呀真讨厌……希望他是个快刀手……
    郑淳于正思量着最后的小心事儿时，几个黑衣的蒙面人从街道两旁的楼上跳下来，瞬间砍死了几个押送囚车的士兵。
    “有人劫法场！”士兵们乱作了一团。
    “大人，我来救你了！”侬宜虽然蒙着面，但郑淳于依然能认识她那碧色的大眼睛。
    “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不听话呢！”
    侬宜不理郑淳于的茬，迅速地给他开锁，背起郑淳于就走。
    “放下放下，大人我能走！”
    “行了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
    郑淳于看着这个女人，扑哧一声笑了。居然还能回来救我……郑淳于安心地环住了侬宜的脖颈。
    侬宜那晚乘着马车去了尹逾的府上。尹逾调了几名精将给齐子优，本来是防着梁德伤害子优的，如今便派过去劫了法场。
    街道的拐角停着一辆马车，齐子优掀开帘子，将郑淳于拽了进去。
    郑淳于盯着齐子优看了一会儿。
    “你是……尹将军身边的那个……”
    “齐子优。”
    侬宜驾起了马车，直冲出了城。
    走了很久才甩掉了后面的追兵。天上还下着大雪，侬宜将马车停在一处隐蔽的茂林里，生起火准备休息。
    “先生还与我们同路吗？”郑淳于换上了一套保暖的衣物，提着水壶向附近的湖畔走去。
    齐子优摇了摇头。
    “将军让我等他。”
    郑淳于眯起了眼睛。
    “尹逾一旦倒戈，先生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再危险也不至于死。他对我的要求很低，只要活着等他回来就可以了。”齐子优笑笑，用湖边的石块砸碎了湖面的冰，将水壶漫了进去。
    “你们还真是……我要是有一个朋友能让我寄附信念就好了……”
    齐子优莞尔。
    “您不是有郑夫人吗？”
    郑淳于回望炊烟升起的地方，点了点头。
    “有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