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4章 一壶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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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看了他一眼,垂下眼来,这也抬起自己的酒杯,细声说道:“我晓得之前年夜饭那顿酒你是一定吃不惯的。”
穆楚白不得不笑,只说:“的确喝不惯,倒是这酒不错,入口回味。”
温凉扫过穆楚白的脸,淡淡地说:“我之前也说,你没有单独同我喝过酒。”
“所以我一听你在这里喝酒,立马就赶过来了。”穆楚白脸上看起来轻松,其实心里已经提溜了起来,每一次说话,还得心里掂量掂量,说完了,更加忍不住要去看看温凉的表情反应,再去想后一句。
温凉咧嘴笑了笑,擦过正题问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昨晚喝了这么些酒头疼不疼,要是不舒服我给你换一杯解酒茶,今天你要是再同我喝酒,只怕明日下不了床了。”
总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深意,意有所指。穆楚白心里端了端,放下酒杯。
那头温凉瞥了一眼穆楚白,这也跟着放下,笑道:“反正来日方长,虽然这酒跟水一样,但到底还是酒。”
穆楚白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自己心里又是什么意思?穆楚白心中苦笑了一下,却还是装着胆子说了,“昨晚儿的事……”
只见温凉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这才缓和了下来,但是笑容却不见了。
见温凉不说话,穆楚白又继续道,“你会看不起我么?我不介意,可我担心失去你这个朋友,也不希望周兄失去你这么个兄弟。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见温凉是要插嘴,穆楚白抬手止了止,自个儿却说,“我看得出来,如今我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说脸皮要不要了。以前在穆家我还端着,一直以为我生在一个大户人家,手底下一群人都喊我叫三少爷,横竖就算是个庶子,这身份还是摆着的。今日我算是想明白了,身份是别人给的,有就是有,没有再端着都是假。”
穆楚白吸了口气,温凉也不插嘴,他便继续说,“每天端着是假,从头到尾都是假。要不是因为你我阴错阳差入了山寨,只怕我今天还是个假。人活在世,要的就是每天真真切切开开心心,该是什么是什么,所以我现在敢直面我的内心,也敢对你这么说,你若是想笑便笑,我亦不觉得有什么可丢脸的。但我还是想交你这么个朋友,就跟我昨晚说的,我压根就不想取代你什么——”
不等穆楚白说完,温凉立马止住了这个话头,他幽幽地端起酒杯,眼睛在穆楚白的脸上看了好几回,似乎要把这张脸给深深地刻画到心里去一样,他开口说道:“这话你昨晚可就说过了,我当你是兄弟、朋友,不会因为一个晚上而忘得干净。我只说,你先前同大哥是什么关系,现在就是什么关系;我与你之前是什么关系,现在也还是什么关系,或者更近一层,万般没有什么倒退的意思。”
穆楚白听出他心里的话,自己反而松了口气,他笑了笑,“我还以为我与你好不容易结下的交情,就因为……因为……”
“大哥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也管不着。”温凉喝了一口八仙酒,“我就知道你把事情都想的太细琐了,所以结论就跟着细琐了,明明没有的事,你多想一个就多出来一个,少想一个就真的少一个。别人不晓得你与大哥做过什么,那就真不晓得,就是晓得了不说,你也当不晓得,不然你一个个的问过来,这要解释到什么时候去?”
穆楚白笑了出来,还真没有人敢这么说过他,哪怕是以前教过他的一位先生,就是他问得问题多了,只说他心思缜密,却不会用一句“想的太细琐”来说。
“温兄你说的对。”穆楚白点了点头,“我是想多了。”
温凉跟着笑,“我以前何尝不是如此?但人也要想穿,你前头的想穿了,这个层面上的就没想穿。事情都发生了,不能当做没发生,也不能当做发生了就是坏事,对不对?”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所谓事情想多了就成了坏事。
当然后面也没有这个所谓。
穆楚白一句“难得温兄能把话讲得那么明白,我前头就说不端架子了,这会儿就更不能端着了”就把两人的关系拉得更近了些。
原本穆楚白想问问温凉,他与周旺木如今走到这步,是不是让他笑话了。
原本温凉也想趁着这个机会,问问穆楚白,是不是因为他的关系,让他们俩尴尬了。
只是到了最后,两人全也不提了,要不是先前那三碗颖花酒性子太烈,或许穆楚白还没被灌到那个份上,脑子醒的,身子醒着,这番话就在当时的酒桌上谈完了,更或许同周旺木还不会没走到这么快的份上。
然而喝酒误事是一说,酒后真性情也是一说。
就看自己怎么说。
穆楚白与周旺木睡也睡了,相互也坦诚相待了,回头路早就断了。到了这份上这头温凉岂会寻死觅活地要他们俩分开?温凉不是这么一个人,他知道周旺木也不会因为他这么做而点头。只会毁了他与周旺木的情分,与穆楚白的交情。
心里再难过,温凉也只能和着这杯酒硬是吞了,到底还轮不到他去翻这个脸,他也没这个资格。好不容易当上周旺木手下第一军师,好不容易将穆楚白给留在了山寨里,若是翻脸,走得只会是他。
人算不如天算,算不过就不算。
温凉也算是个看开的人。
今日一早,周旺木就带着兄弟们出门置办货物,早早等在大厅的温凉见到了周旺木,刚刚起身,就见周旺木抬手一摆,说道:“这次就不劳烦阿凉了,我带着几位弟兄出去就行了。”
心里没来由地低落了一下,脸上竟然也藏不住,温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常汉、尉迟金他们几人从周旺木的身后走过,一个个与温凉打了招呼,边说着过年好边道别,有的只是抬了抬手,连正眼都没看。温凉晓得这是他们习惯了,都熟悉到这份上,要不得什么规矩礼节的。更何况大过年的,他也没资格不舒服。
周旺木看了看温凉的表情,似乎是察觉了什么,说:“你得替我看着阿茶他们两个,省得把宋风的宅子给烧了。再说每年都是这么办,有我带着就行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说着这句话,语气却是分外温柔,好像不是以前那个老大的样子。
温凉略略吃惊,他点着头,见周旺木踌躇着不走,只得问:“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待到身后那群兄弟都走出了屋外,他这才说道,“穆公子还在里头休息,你别让阿茶或是多多去吵他,晓得么?替我多看着点儿。”说到了穆楚白,语气里分明已经没了之前的尴尬和心虚,过了昨晚,他们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温凉听了这话,慢慢抬起了手,对着周旺木作了个揖,头埋在后头。在周旺木的眼里,温凉是点头答应了。他转身走了出去与自己的兄弟会合,可温凉的动作依旧未变,空旷的前厅下,只他一人作揖而站,四周寂静,苍白无力,三分白如雪,七分凉若霜。
约莫过了好一会儿,温凉这才放下了手,毫无表情的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像是要笑出来,却终究没有笑。他一人慢悠悠地走到了宋府的储物间,临时起意,把从山寨上带下来的一套酒具拿了出来。原本以为要晚一些才用得到,到底人算不过天。
温凉拿着酒具从回廊走去侧厅,半道儿上遇到了拿着鞭炮的邹茶与盖多多。盖多多贼溜的眼睛在温凉脸上转了一圈儿,问:“温大哥没出门?”
温凉笑着说,“我去喝酒,要是有人问,就说我去喝酒。别去侧院放鞭炮吵我,不然我把你们的爆竹统统收了。”
这么一说,他们俩只得去周旺木的大屋子前院里放,只得吵了那个人,便是问起,也只得说温大哥在侧院里喝茶。
心里打了个算盘,哼着调子去了侧院,放下酒具叹了口气,点了火,温了酒,等啊等啊,等到酒暖飘香,拿着夹子把酒瓶夹了出来,浅浅地倒了一杯。手举着酒杯刚刚送到嘴边,那人来了。
穿着一身湖水色的长袍,脚底一双锦华白靴,面若中秋之月,墨黑眸子澄亮,带着微笑朝自己走来。温凉余光瞧见了,岿然不动,嘴角却是漏了些许高兴,假装是高兴。那人走近,长发一摆,布着日光点点金色。穆楚白站定了身子,略略抬起来手,略略做了个揖,轻声问:“温兄,有时间么?”
时间恍惚来到了几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阳光普照的好天,也是这么一个湖水色长袍的公子。
只是那时的公子比现在显得年轻稚嫩,背后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他站在那里略略朝自己拱着手,面目清秀,脸上宏光,笑颜如清风拂面,是温凉藏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