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 Four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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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辗转醒过来,睁开眼死死压过来的是来自四野八荒的白色。他的脑子糊成一团、还没来得及整理出什么,一只手就伸过来,按下他床边的按铃,之后手的主人就好整以暇地倚在床边子上盯着他看。对方的声音像大水漫过来、有点儿浑浊让人实在听不清晰:
    “……你说我活这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一个人傻到背着伤口去纹英文串儿;纹完不打紧,还得弄出个伤口发炎;发炎也不是大事儿,偏偏苦逼地给我来个发高热。高热么、撑着些死不得人,妈-的大半夜拽我起来给你送医院是吧?!”
    “萧郁、给我出息点儿成不?上次还没给你计较凌晨摸上-门来处理伤口,这次倒动上老-子亲自出马?你这有-意思么……”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难听地吐出几个字:“老七、你一饶舌我就头疼……”
    被叫做老七的人耸耸肩,冷静地看着病床曱上的人被一堆赶过来的白大袍一分一寸细细查检,然后得过来随时可以出院的告知,才抱着手臂死看着躺病床-上的人。他在给他时间、他等着给他一个回答。可谁知道这个回答会造成大范围的破-坏损伤、但也同样是这个回答能够救人一命。
    萧郁隐隐感觉到不安的情绪在蔓延伸张,他努力整理脑海里已知和未知的片段、竭力安抚体-内躁动不安的细胞,好久才用他自以为镇定的声音去问一个早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
    “张逸他……怎么样了?”
    他早将各种可能性一一排列出来,逼使自己自己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只有他清楚知道,任何一种可能都能轻而易举把自己击溃。他甚至不敢往好的方向去想,只恨不能往更坏更坏的方向去,以图把自己的心防建得更加更加坚固。
    老七却是轻松笑出声,他挑起眉:“你这表情搞得张老三好像死了一样。没事儿,这消息你该放宽心、他要我给你说一声,他决定进疗养院了。他说你会知道他的意思。”
    萧郁一下懵了,他猛地抓过床边人的手腕,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这回老七也被弄得蒙了:“怎、怎么?疗养院啊,好消息啊!你俩怎么了,怎么一提到疗养院就有点儿反常?”之前姓张那家伙同样一脸讳莫如深,难得敛下那暴躁的臭脾气,可一席话说下来倒让他觉得这人病单里是不是又加了一项精神反常了。
    无意识地放开手力,萧郁转而把头靠在床架上,他惨淡地笑了笑,一字一顿、切肤深痛:“白白在战场上赔了一辈子的战士,最后竟然做了逃兵。这场对峙,明明可以僵持一生一世,哪有人笨得先一步投降言败。”
    “……什么战场?”
    他终于累得不得不闭上眼。
    “情场。”
    最后老七还是没弄懂两人的话中有话。他把人送回家,倚在大门边上、看那人直截了当摔沙发里,一时不忍心,权作关怀问了句:“你不问问老三去哪儿了?”
    脸压在沙发里只闷出含糊的回声,活像被人用得太多、故障前的音箱发出的最后一组声音:“我只需知道他再也不回来了。”
    “嗯哼?”演的哪一出?老七实在不想和有着轻度精神衰弱和轻度自虐倾向的病人继续周旋,哪怕那是他的兄弟。他撇一下嘴,临走之前只留了一句“不管怎么说,我家的门二十四小时都为你服-务”。
    这样别扭的性格萧郁也有,因而他不打算对任何人说出“疗养院”这个词对于他和那人而言的真正含义。他冷静地站起来,心惊胆战推开了卧室的门,里面一人都没有。然后他又打开了衣柜门,里面的衣物一件不失。他忍不住吃吃笑出声,却发现搁在衣柜里的手提被拿了出来,闪着微光。不知因何种情绪而微颤的手掀开手提,他检曱查了一下里头的文件,同样整齐不失,除了一样东西。
    是那封辞职信——被彻底删除了,正如他把他彻底从生命里删除出去了。
    天知道他是多么想大喊一声张逸你犯规了,你明明知道这场游戏抵押所有、偏偏没有退出的余地。他第二次尝到了被扔下的滋味,而就在这不久之前那些腻腻歪歪的相伴相陪、哪怕是针锋相对此路不通的倔强相对,似乎都是那么的美好。如同是在一段长跑的旅程中,距离终点距离胜利不过几步之遥,却在末尾的一刻出了纰漏,或许是扭了脚,或许是摔了一跤,甚至只是一个趔趄,就足以把他一直所渴望的在一瞬间弄丢。
    他不可抑制地拾掇起经年沉积在记忆角落的那一段苦涩回忆:第一年的初秋,他劝说那人入住疗养院,好处刚说了个开头,他就被钳制倒在地上。他不敢回想那一夜发生过的任何事情,他只知道第二天睁开眼两人已经在医院里了,后来才听说那人兀自拔-出身上的点滴,走了好几间房才找到的他。那时那人难得短暂的正常,他坐在床边,脑袋埋在自己的胸膛上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护-士姑娘找来的前一刻那人才开的口。
    那人说,求你,别说那词。……别逼我离开你。
    下一分钟那人被制着领回自己的房里,只剩了他一个接受旁边几个同病房的意趣盎然地注视,到最后翻了个身终于忍不住默默将深埋的艰涩感情一并倾泻-出来。
    所以老七他不懂:疗养院意味着分别,通俗来说叫做分手。
    整一个夜里他都窝在沙发里,四周万籁俱寂,隔音性极好的门窗容不得任何进出的噪音哪怕只是几朵小音符。他一如既往淡淡地死死盯着天花板,模模糊糊间好像睡了一觉,又好像只是发呆了一夜、精神莫名的躁动。他梦到了或者说仅是不甘心地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一年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市场调研员,踩着点刚解决掉产品的消费者调研,打算乘公车回公曱司熬夜把报告呕出来。抱着一大堆的材料和乱七八糟的问卷,他艰难腾出一只手去摸身上的零钱,偏偏苦寻无果,堵在门边还在尴尬努力着。偶然瞟到身后拿着公交卡被堵着的人,他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抓-住那人拿卡的手直接刷了两遍,然后故作镇定地领着那人入座。
    等他抬起头去看被自己坑了一道的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人牙齿真白啊。实际上是那人皮肤晒得过黑了,反显得牙齿白得不像话。那人颇有兴致地回视他,笑容扯的角度刚刚好,把清朗的味道恰到好处地勾画出来。
    他想了想理亏一方在自己,但仍装得无比正经地道歉:“刚才手腾不开,麻烦小哥你了,我把钱还你吧。”
    那人摇了摇头,眯着眼角倒是自我介绍起来:“张逸,现役军人。也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来往了好几回,他才明白那人嘴里的“交个朋友”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字面上的“处朋友”,而是处对象——那人在追他。这个事实震得他惶恐不已。几年以后他问那人,“你究竟看上我哪点了”,那人依旧弯得正好的笑容,宠溺地厮-磨着他的脖子,说“抱着一堆东西的样子好蠢”。
    哪像现在天花乱坠地几个几个企划案压过来,连抱堆文件出去蠢一下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日以继夜对着数据和屏幕忙活得兵荒马乱。他突然在想,需要反省自己的究竟是那人还是他。没日没夜忙完了回到家里,连睡觉时间都凑不齐,哪里谈得上和那人在一起。在一起的真正含义不啻两人腻一块,更包括了生活的共享——对话交流、轮流做家务、还有做曱爱。
    所以他一开始就错了。比如他自以为能够以己之力去修复那人的伤痛,不假借他人一心强加过来的关心。比如他以为分手的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人即便苦痛也离不开、不能离开。比如他以为将某些事情埋葬起来,用自以为是的“一辈子”就能把所有痛苦圈禁起来、强忍着伤口发炎的疼痛就能真正走下去。
    还有的就是,尽管他做好了一切辞职的准备,打算将余生剩下的时间与那人相扶、蹒跚前行,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是原地踏步。
    原来有些伤口,你只是在表面包扎好,用足够的时间去呵护疤痕的消退,这样是不能够真正做到痊愈的;我们必须主动剜开伤口——而不是等伤口自己把毒液吐出、缓慢自愈,要忍痛把里头的所有毒液都挤出来、不留分毫,这样子以后哪怕没有后阶段的呵护,也能修复完全。
    他终于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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