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 Two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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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楼以后,他环顾了一圈,才在由于故障而一闪一暗的小区街灯下找到那个消瘦的身影。那人躲在阴影里,蜷成一团。他心酸地盯着那人的一团影子,仿佛这团影子才是正主。但他还是慢慢走过去。
    果不其然,混杂的酒精味迎面涌过来,他强忍着不适,不久前被打得淤肿的膝盖一弯下来就是酸圌软的痛楚。犹疑了一阵,他才把自己抱着绷布的手放在那人的手臂上。然后下一刻,他就被粗圌暴地反压在地上,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森森的痛,甚至能感觉到后背贴到地上恶心的呕吐物。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惊讶,似乎那人这样做是理所应当。
    那人的脸就离他咫尺之遥,上方打过来的沾满酒色的呼吸抹在他的脸上,丝丝渗入皮肤器官,渐将他的心冷却。他就这样紧盯着那人的眉眼不放,那人眼里已不是往昔的自信和意气,却是黑夜般的绝望。
    心下一紧,他不自觉伸出手去抚平那人的眉目,动作翼翼小心的,唯恐触怒了失了理智的野兽。
    他嗫嚅着:“张逸,我们回家好不好?”
    偏偏事与愿违,话音刚落,一拳就落在了他本来就微肿的左颊。之后就像启动了什么按钮,暴风雨般的打击落满全身。可他居然丝毫没感到痛楚,是因为某部分的疼痛把这些都掩过去了么?他绝望地想着,甚至懒得抬起手作最基本的防御。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匆匆跑过来,对面的动作才应声停下。他拐过头去看,原来是小区的保安。尽是麻烦事。他费力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好一会才嘶嘶忍着痛站起来;尽量挑了灯光暗的地方去站,希望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醉得不轻的那人还泻力在他的肩上,看来是故意的,就挑衅一般朝到了跟前的保安说:“……有何贵干?”话中尽是刺。
    保安倒是狐疑地盯着他,问道:“没事儿吧?……刚才看到你们在打架了?”
    他软软地笑出声:“没事,我同事喝醉了,就玩玩儿。倒是麻烦您了,我马上送他上楼。”
    那保安还是不放心,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这时那人侧过头去用圌力咬着他的耳朵,邪魅地笑起来,手却是不安分了:“怎么……阿叔还想看什么?”
    若谁还看不出什么,就真不用混了。保安黑着脸嫌恶地扫视两人,苦逼着脸色不知嚷嚷些什么就走开了。
    他叹了口气,刚想扶那人上楼,猛然发觉那人的手越发的不堪;他咬着牙忍住不发声,末了才不得不服软,“求你,别在这。先上去。”
    ……
    费了好几个小时才让那人睡过去,代价是愈形混乱的卧室被铺和额头新添的伤痕以及发痛的手腕,当然还有很多。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指针无情地指着七点十五分。坐在床沿,他淡淡打量着那人张圌狂迷乱并夹杂疲惫的脸,又是不知多少时间流过。
    之后他打开圌锁在衣柜的手提——衣柜笨重是最不容易破坏的物件了,卧室里没有亮灯,手提的微光铺在他的脸上,更添憔悴。他先记录下那人这周的病发频率和情况,发给主治医师;继而百无聊赖地上网看了看美海外驻军的心理测试;许久才面容苍白地注视那人。
    他再次叹了口气,合上手提,放好以后安安静静躲进两人被窝里——动作很轻,唯恐扰了那人好梦。躺下来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琢磨着:应该有人替自己请假了……晌午左右就该起来收拾残局……对还得煮些蜂蜜水解解酒……
    他是被那人的呓语吵醒的。他努力强睁着睡眼,摸索着被扔在地上的床头钟,拿起一看才知已是早晨的十点多。快十一点了,该起来了他想。还没撑起身体呢,全身上下就传来煎熬般的炽烈疼痛,他一时不觉又躺了下来。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了断音:
    “快救人……不能……小孩……”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不要送死……撤啊……”
    “阿郁……我想回去……”
    很多耳熟能详的内容,顺着字面往回琢磨,却是一无所知的空白。他本以为时间可篡改一切,寄望于时间将往事淡化,到头来、几年过去了,他还是听不懂,还是无能为力,渐渐从无所适从变成心胆俱碎。那人不会跟他说,那人永远逃离不了这个死循环圈子……永远。这些他统统心下明晰。
    他轻手轻脚起床,洗漱完毕后时间还早,煮了点蜂蜜水,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安安静静地啜饮。房间里陆陆续续传来的呓语并无消停迹象,他捧着茶杯,发了很久的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好一阵子,他才拖着沉重的身体把柜子里的手提拿出来,开了机对着屏幕快速打了几个字:辞职信。他本是一家外企的企划,这几年在照顾那人和工作之间两头都摸不着边,对工作难以尽职、对那人渐渐疏于照料,势必是要放弃其中一方的。人浮于事的企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是那人只有他一个而已、除此以外别无其他。这场博弈早该停止。
    快速打好他要的内容,他终于松了口气,同时空得要命的肚子也开始顾自鼓捣起来。可他并不敢在家中煮食,但凡煮食,都离不开尖利刀具以及煤气炉火。他明白得很,不能在家中留有任何利器砍刀,只因为这会轻易触动那人脆弱的神经;他记得那人刚回来没几天的时候,他下班回家打开房门竟然见得那人倒在血泊里。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就要疯了,疯了一般呼叫救护车,疯了一般替那人实施急救,疯了一般坐在惨白死寂的走廊里一点一点把自己逼疯。直到一白大袍满脸悲悯地站在他的跟前,用自以为同情和理解的嗓音向他宣判最后的绝望裁决:“PTSD造就的自杀倾向。”
    自然是不止这些的:除了自杀,孤僻、间歇性狂圌暴、绝望、冷漠……所有的这些,allbrokenbybattle。
    那人极少外出,可还是会出去,很多时候他是阻止不了的。其实那人出去本该是件好事,多外出看看可以扫除心中角落的孤僻和冰冷,可是他又分分秒秒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人回来,他害怕那人会因为疯狂酗酒或是挑衅被殴甚至随便躺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而再也回不来;于是他又想方设法联系所有酒吧的朋友,打好黑夜勾当的关系,自然没少了暗处进行保护的保圌镖和无处不在的私圌家圌侦圌探。
    所有能力所及的他都做到了,即便他的银行账户疯狂缩水,即便一年圌前他暗自去看了一趟心理医生,被平静告知患有轻度精神衰弱。
    过一辈子的意思是,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死生共命,福祸并当。
    那封邮件发过来的时候他正兀自喝水以图按下肚子喊饿声响。他淡淡打开那封邮件,一列照片发了过来,一张一张看下去,酒、色、财气包罗万象,到最后他的视线只黏在其中一幅两人拥抱宛若一体的照片上。定视半晌,他才苦涩放开目光,转而聚焦在照片之下的几行报告文字上。不外乎酒精量被暗中控圌制、有害药物被及时替换、女人的安全品质和价格。
    再呷了口水,没有回复就把邮件永久删除了。他随后拨了一个电话,通话中千言万谢,都离不开一个主题。直到另一边的声音犹豫地劝告他:“萧郁你真的不考虑……”
    他已经插话进去:“有意义么。”随即就掐了对话。
    他曾经特地上网高度关注了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的相关内容,看过最动容的文字是那些士兵的爱人声声泣下说“我会静静抚平你内心的伤痛,帮助你修复,直到痊愈……我将永远爱你,我发誓”,这是女人,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人。他不是女人,不是娘们,但他也有相同的愿望,他也有爱人的坚持和执着,他也有矢志不渝的劲头。他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懂,至少他懂。
    过一辈子的意义是,你我性命相缠,彼此陪伴取暖,从此不离群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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