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相濡以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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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晓宇被赶来的抢险队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了。
这五天,他度日如年,他悲恐交加,他以泪洗面,他安守着李东腐烂的尸体嚎啕大哭,到后来他的泪水也哭尽了,嗓子干涩的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惨白的脸色,蓬头的乱发,张着大若铜铃而深陷的眼珠瞪着虚空,全然是一副鬼魅的样子。由于身体严重脱水,他已经虚弱不堪,他的身体,像软泥一样,瘫倒在了废墟中,生命危在旦夕。他不能死!他怎么可以死?他的生命要得以延续!他有好多的使命要待以完成!他应诺过的!
这天早上,罗晓宇险些被救援的队伍错过抢救的机会。由于身体重度虚弱,他丧失了嗓音,听到救援队向废墟下喊话,试图问下面有没有存活的人,罗晓宇只是干着急的听凭呼喊,嗓子里竟是喊不出星点儿回应的声音。他试喊了几次,终究无济于事。后来,倘若不是急中生智,将电筒朝外照出光亮,他的命运将会被再度改判。
几番辗转,几度努力,蓬头垢面的罗晓宇于掩埋后的第五天,终于在废墟中被挖掘出来了。死里求生,使他涅槃重生!他等到了期望!他见到了光明!他感受到了春风!
直到后来,罗晓宇才从一位医生的口中得知,这是一场空前强烈的大地震,足有里氏八级之迅猛,以汶川为主震区,几乎将南方的半壁都震撼了,弄得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和风旅社难逃一劫,在震中损失惨重,据震后统计,从中被侥幸救出的生命不过七人,其中是包括罗晓宇的。
四野茫茫,尸骨遍野。爬出地震赏赐给的地狱之门,罗晓宇看到了满目萧索与疾苦。眼前惨不忍睹的人间悲剧,让他触之即伤,心底为之充满了悲天悯人之痛之悲之切。满目的疮痍,彻底伤了都市的元气!
罗晓宇惊险的摆脱了肮脏而恐惧的废墟,他被抬上了急救担架,准备送往成都市医院。李东僵冷的遗体随之被救上来以后,由于高温闷热尸体开始腐化,医院工作人员当即决定将他暂送成都市医院的停尸房,等待死者家属认领,逾期火化。
“这孩子真是天幸,有老天保佑!”有人七嘴八舌的指着罗晓宇说道。
“那一位就太惨了,真是造孽呦!”又有人小声地叫着。
罗晓宇不相信李东就这样舍死忘生的消失了。消失了?消失,意味着什么?然而,他能真切的感知到,李东的音容宛在耳畔和眼中徘徊。罗晓宇没有接触过死亡,他无法证实死亡竟是这样残忍这样没有天理!地球亿万年,天地万物,李东正是这万物中的一员,作为宇宙生物的他,已经遁失绝灭,与世长辞,再也不复存在,不会与生命们共呼吸了,罗晓宇想到这些,想到再也无法与他在茫茫宇宙邂逅再见,不由得有股锥心的痛彻。宇宙在,两人却在地球上绝无会面的可能。
罗晓宇泪痕狼籍,心中一阵阵揪痛。他望着安躺在担架上的李东,被盖上了一层标示死亡的白单,心底在强烈的悲戚呼号:
“李东,你活过来,睁开眼睛看看世界,看看光明,我们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我们有水喝,有阳光,有春风,我求你醒来吧!你若是不在,叫我情何以堪,叫我如何面对今后人生?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需要你的友情!只有想到你,就算有再多的风霜雨露,再多的阴霾冰冷,我都会笑着面对,笑着走下去的!
李东,我们等到了奇迹,等到了希望,等到了重生,这是真的!请你活过来,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回家,一起回家啊!”
突然,罗晓宇奋力的从担架上滚到了地上,他疯狂的,抽搐着身体一步步挪动四肢,拼命的朝李东的方向匍匐爬去。李东的尸体,被停放在了一棵大树之下。他要抓住他!他要拥抱他!他要挽留他!李东死于非命,却不亚于让罗晓宇亲身赴死,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会心安。想到是自己带来的牵连,是自己让活跃的生命瞬间销声匿迹,罗晓宇真是罪无可赦!
一位护士目睹罗晓宇艰难的爬行于地,像一只滞重的蜗牛,瞬时被孱弱的生命感动,眼角的泪珠就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她快步跑上前去,满怀恻隐的将罗晓宇挽扶起。
“逝者安息,生者奋发,请你节哀!”年轻护士挽住罗晓宇震颤的胳膊,哀婉的劝道。
“老天啊!我究竟做了什么!”罗晓宇颤抖着身子,竟然歇斯底里的喊出淤积在心底的无限悲恸。那喊声惊天慑地,地裂天崩。
他蹒跚的走近李东的身边,眼泪已成江河,大串大串的朝下滴落,打湿了地面,也打湿了那条死亡的白单。他跪了下去,悔痛的跪在了绿荫下。
他轻轻地扳动手指,又轻轻地将白单掀开,轻轻地凝视着李东的遗容,又轻轻地将李东僵直的尸体托起,轻轻地把他一揽入怀,轻轻的,紧紧的,似乎将他刻进了骨髓里,血液里,生命里。
深空云徜徉,风吹百花香,绿影随风扬,清水放声唱,一时之间,两人在万物的默祷声中融为一体。
他拥抱着他,触摸着他枯槁的脸颊,僵冷的肌肤。
后来,他亲吻他的嘴唇,亲吻他的脸孔,亲吻他的双手,亲吻他的臂膀……好久好久,作最后的话别与告慰。冰冷的尸身,一时燃烧了热量。
他在亲吻尸体?哦,不,那并非是死亡的外衣!他像一棵枯萎的植株,在汲取大爱的养料,试图将营养囤积在心灵深处。
一旁的人群,看得惊撼震动,看得冷泪纵横。似乎连天地都为之动容了。
属于灵魂的躯体已是消亡,但属于躯体的灵魂却万古长青,永不凋零。
冥冥中的英灵,魂归离恨天,且在罗晓宇的亲吻中跨越阴阳两界,释放出友爱的生息与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