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 庄生晓梦迷蝴蝶  第九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4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阴平林外是一条宽阔官道,另有两条伸向东西方的小道。二人勒住马,花容月扬扬下巴,问道:“这三条道都是通向哪的?”
    “小道和官道都通往井阳郡,是去梁州的最后一站。只是官道上恐怕会有许多逃难的百姓。”
    “现在就有逃难的百姓了么?”花容月不解。
    关同林无奈地看看她,“你有时聪慧的很,有时却尽问些众所周知的傻问题。”无奈归无奈,看她瘪了嘴,又耐心解释,“要等前线被攻破再逃,可就来不及了,虽然乾王军有善待俘虏百姓的好名声。可打仗最是吃苦的还是百姓,总归是人之常情,为自己找个好去处。”
    花容月点点头,又想这两军对垒的,却不知子墨该在何处。“那我们往哪走?”
    “你定。”关同林看她一脸深思的模样,道。
    花容月有些意外,面露难色,“这……我可定不了。”
    关同林看着她,忽然有些感动。“你是妖,有神通,其实不必再跟着我。”
    “可我答应了陪你到梁州呀。”花容月没啥犹豫地说道,不大明白刚才还在讨论该走哪条路,怎么忽然就跳到她有没有必要再跟着他了。
    关同林大笑,身边的小妖精其实心性简单,是他想太多了。“那我们走官道,快些。”
    “嗯。”
    途中的确有些逃民,却也不多,看来两军对峙的情形并没有减弱。二人在路边茶肆歇了歇脚,一径向前,赶在城门关闭时到了郡城。井阳郡是大郡,如今却有些萧条,衬着天边滚过来的层层灰云,愈发显得压抑。
    “看这天色,似乎要下雨。”关同林抬头望了望天,道。
    “嗯,好闷。”花容月用手扇着风,外面果然比不上花前谷啊。
    关同林看她额上蒙了一层薄汗,有些冲动想为她抹去,忍住了。忽然响了一声闷雷,“赶快找家客栈。”话音刚落,雨点倏然而至。二人几乎是纵身跃进近处的一家客栈,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小二钻了出来,替二人将马牵去屋后马厩。另有一小二拾掇了一张挨在门后的桌子,引二人过去坐下。“二位爷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一晚,要……”关同林顿住,摸了摸瘪了的钱袋,又看一眼低头拍着衣上水珠的花容月,道,“一间普通房。”花容月拍衣的动作一滞,随即想到他们这一路上用的没什么节制,何况她是吃软饭的那个,便很有些抱歉。因他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便觉同住一间没啥关系,若他觉得男女有别,她只消变回真身即可。如此一想,便抬头对关同林笑笑,以示无碍。
    小二眼尖,早已看出男儿打扮的花容月其实是个女儿身,战乱之时实属常见,也不以为意。只应了一声,又问,“二位可要吃些什么?”
    “上些清凉消暑的。”关同林道,因花容月对他的那一笑,竟觉赧然。
    小二应了,一甩肩上布巾退了下去。花容月侧头看屋外豆大的雨点打在青石砖铺就的路面上,想起了老窝子村那总是因大雨而变得泥泞的小路,那些时候,子墨便抱着她,坐在屋内,透过一扇支起的窗户,两厢静默依偎着看雨。少年略显冰凉的手指轻柔地抚着她的毛,然后在那粒红痣上停留摩挲。红痣……思绪所及,花容月抬手抚上自己的右耳,指尖滑过那粒些微凸起的红痣,适才眉目间的淡淡惆怅悄然化成点点氤氲的笑意。坐在她对面一直看着她的关同林自然将她这些变化收入眼底,却是无从得知她在想些什么,英气稍带粗犷的眉眼浮上一抹失落,便显得他整个人侠骨柔肠起来。
    “二位爷,择子豆腐来啦——”小二拖着长音,将二人飘远的思绪唤回。那小二一人一口白瓷抹青花碗,碗里盛着那择子豆腐,黑褐色四四方方形状,另有两个茶杯大小的小碗,装着醋同白糖。
    花容月从未吃过这东西,不禁食指大动,抓了瓷勺,舀了一块便往嘴里塞,却是寡淡无味,口感却不似豆腐。“这不是豆腐的豆腐,可真不好吃。”
    关同林乐得哈哈大笑,拿了小匙,舀了两三匙白糖抖撒进她碗里,又舀了一匙白醋混进汤水里,道,“你再尝尝。”
    花容月将信将疑,舀了块小的放进嘴里,却是甜而可口,清凉舒爽。“嗯,这会儿好吃了。可我怎么觉着它不是豆腐呢?”
    关同林又是笑,解释道,“这择子豆腐不是豆腐,它是用一种叫‘择子’的野果做成的,因外形像豆腐,所以叫豆腐。”说到最后,觉得自己像是在说绕口令,不免失笑。
    “哦……”花容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想着不知子墨有没有吃过这东西,若是没有,她就学了做给他吃。于是问道,“那它具体是怎么做的呢?”
    关同林见她兴致勃勃,清了清嗓子,道,“拿点择子粉,适量就行,加水搅成浆状,下到煮开的水里,煮成糊状。再将煮熟的择子糊装入碗盆中,摆凉后泡上冷开水,就成啦。”
    “哦哦。”花容月细心记下了,“哪有择子粉卖呢?”
    “怎么?”关同林老大不满地眉头一皱,“你要做给谁吃啊?”
    “嘿嘿。”花容月傻笑一声,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我那玩伴可能没吃过这好东西,我记住做法,好日后做给他吃么。”
    关同林看她有些傻气的面容,便觉潮湿空气中飘着的这一抹醋味有些莫名其妙。听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玩伴,当初不知她是妖精时,也不甚在意。如今却极想知道,这个玩伴是个人呢,还是同她一样也是只妖精。正要开口问,却见花容月变了脸色,谨慎中带着警惕。
    但见门外进来一个身着广袖白袍束翡翠玉带、头戴飘渺逍遥巾的道士,身后跟着个十三四岁模样、身背箧笥的道童。那道士身形单薄却挺拔,面貌温润,眉目间似有一股细水长流,自是一派浩然物外的超脱之姿,屋外大雨,他身上却未沾得半点雨水,显然道法超然。那道童撑了一把伞,现下收了,露出一张稚嫩却不苟言笑的脸来,但他面貌生得幼稚,便颇有些假装正经的味道。
    这样一个俊雅清润的道士,若没有美人娘亲叮嘱的那句话,花容月是怎么也警惕不起来的。而事实也证明,这并不是什么个头脑发热、见妖就捉的热血青年,因他对她颔首一笑,洞悉一切却无半分敌意,反倒是那小道童,大大的眼睛瞪她一眼,充满不屑。花容月撇撇唇,当作没看见,也对那道士点头问好。此时小二迎上前来,道一句“二位道长里边请”,那道士走在前头,一袭白袍飘然若仙。花容月咬着瓷勺,低低喟叹一声,十年后的子墨,也是这般俊逸超群的吧……
    “咳。”神思远去时,忽听得关同林干咳一声,花容月看过去,便见他面色不善。花容月一愣,想着适才她在请教他这择子豆腐的做法,却不知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便问,“关大哥,你怎么了?”
    关同林哼哼一声,“我道你看到了什么,原来被一个白脸道士勾得神魂颠倒。”
    花容月笑起来,定定地看着关同林,假意叹道,“大哥生得浓眉方脸,肩阔身壮,怎么有这许多女儿家似的小心思呢……”
    关同林听了,面色瞬间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羞愧难当。索性什么都不说,闷头吃碗里的择子豆腐。花容月见状,暗忖这人其实可爱得很,心思也单纯,不若沧云那般阴恻,也不似浅夏那样拐弯抹角……思及沧云,又是一阵怔忡,他虽对她一向恶声恶气,从未伤害过她不说,这次她出谷,更是暗中保护着她,不能不让花容月心生愧疚,可对此又无能为力。
    唉,人世间的感情,果然复杂难懂啊。花容月看向屋外雨幕,感慨一句。
    一场雨下个不停,从薄暮时分开始,到夜色深沉,雨势非但没有半点收敛,反而更肆虐起来,一道道轰隆隆的闪电撕扯着墨黑的夜空。花容月躺在关同林让出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睁眼,便见睡在几张拼起来的椅凳上的关同林也睁着一双眼,看着那薄薄纱窗纸外呼啸的电光。
    “大哥……”花容月低唤一声。
    关同林彼时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闻声登时坐起,却见花容月神色是与那声低唤截然不同的慌张。
    难道是天雷劫?那沧云……“大哥,我出去一趟。”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绿光,开窗而出。
    花容月跟着雷电击落的方向,到了通往井阳郡左边岔路的林子里,天空又是一阵轰隆,林子深处便响起了一声惨叫。花容月心一紧一松,听得这并非是沧云的声音,当下呼出一口长气,却也循着那声音过去。便见一只尚未褪尽皮毛的狼妖匍匐在地,嘴里汩汩地往外吐着鲜血,那道天雷正中他背心。花容月正要上前几步,却见身边疾走过一道白影,定睛一看,却是这日黄昏见到的道士。他四周似有结界保护,雨点不沾,左手执座三足赤金点朱砂炼妖壶,右手往怀里拈出一道符,贴在那狼妖额上,嘴唇翕合默念,那狼妖便化作一道光,被收进了炼妖壶里。
    花容月往后退了一两步,她曾听娘说过,炼妖壶专收逃不过天雷劫的精怪,道行低的,壶里三昧真火瞬间便可将其烧成灰烬,道行高的,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灼烧,最终被化炼成一颗金丹。花容月定定地看着那座金光闪闪的炼妖壶,暗思那道行低的狼妖是否已化作了灰烬,又谢天谢地地感慨幸好这不是沧云。
    “姑娘。”那道士温润的声音响起。
    花容月却是一愣,忙摆了摆手,“道,道长,小妖花容月,你可别这么叫我。”她对这位手持炼妖壶的温柔道士,现下多了几分敬畏。
    那道士微微一笑,道,“贫道恒虚,你不必害怕。”说着走近她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符,见她身子往后瑟缩了下,解释道,“这是避水符,你虽是妖,也需爱护身体。”
    花容月因他的话一阵怔忡,却也老老实实让他给自己贴上避水符,雨点便只圈着她身形落下,已湿透的衣裳长发也渐渐变干。她再定睛看了面前道士几眼,不禁问道:“恒虚道长,我也是妖,你怎么不捉我呢?”
    恒虚淡淡笑了,举步在前。花容月跟在他身侧,听他说道:“你是好妖,我又何必捉你。”
    “咦,道长怎么就知道我是好妖呢?”花容月好奇。
    “每只精怪身上都有妖光,光愈淡,则愈表示其修的是正道。你身上的妖光近乎于气,我便自然知晓你是好妖。”恒虚答得耐心。
    “啧。”花容月感叹一声,低头看看自己,又问,“这妖光我们自己看不见么?”
    “嗯。”恒虚点头,没有多言。花容月看他似乎不想多说,虽然心里仍旧好奇,但也不敢再问,跟着他一前一后回了客栈。却见关同林站在客栈门外,一见到她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却原来是她那时去得太急,关同林跟也跟不及,寻也不知方向,只能焦急地等在客栈。此时全身让雨淋得透湿,花容月忙拆了身上避水符贴到关同林身上,“关大哥,你一直站在门外?”
    关同林却不答,眼睛盯着恒虚,“你这道士怎么同她一齐回来?”他以为是这道士想要捉她。
    恒虚面上仍旧挂着一抹浅笑,并不言语。花容月脸色微变,拉了关同林到一边,正要开口解释,那扇关着的门被打开,走出来那个不苟言笑的小道童。“师父。”
    “嗯。”恒虚点点头,把手里炼妖壶递给他,“清风,把壶收好。”
    “是,师父。”清风应声,双手接过炼妖壶抱在怀里,看一眼花容月,那眼神依旧不屑,便转身进屋。恒虚跟在其后,转身前对花容月颔首一笑。花容月便有些局促,微躬了身子,道一句,“道长慢走。”她此举实是出于对恒虚的敬意,看在关同林眼里却很不对劲。“怎么,那道士欺负你了?”
    “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呀,关大哥,你想多了。”花容月翻翻白眼,见他衣服头发干了,便把避水符撕下来,“喏,这是避水符,恒虚道长给的,你收着吧,兴许以后有用。”
    关同林拿着这道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摸身上湿衣果然干了,暗暗称奇,依言收了。“你不是与那道士一同出去的?”
    花容月抿抿唇,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这事儿其实简单,但若要从头说起,又有那么点复杂。”
    关同林浓眉皱起,见她面露难色,便认为她终究没把他当自己人,心下又是失落又是恼怒,语气不善地扔出一句话,“你若不想说便别说,我也没巴着求你。”说罢转身要走。
    花容月急忙拉住他,知道他又生气了,心道这人都二十七岁了,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急脾气。“大哥你又误会了……”花容月轻叹一口气,“我出去是以为我一个同伴出事了,与恒虚道长是在路上遇见的。”她其实没有必要向他解释,但她既已视他为朋友,便该真诚相待。
    “是你在寻的玩伴?”关同林问。他一直以来便是这样一个火爆脾气,时常会有下不来台的时候,如今,他真要感谢花容月的细致体贴了。
    “不是……”花容月摇摇头,一顿,还是说,“是只狼妖,与我一同长大的。”她想关同林既已知道她是狐妖,便是将她的妖精朋友告知给他,也是没有关系的。
    关同林闻言不知该作何反应,便问:“那他没事么?”
    “嗯,没事。”花容月简短地回答,沧云道行其实很高,若真遇上天雷劫,能逃脱也不一定。
    “哦。”关同林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看一眼照旧下得淋漓尽致的雨和不再轰隆作响的夜空,道,“回去睡吧,天明还要赶路。”
    “嗯。”
    ——————————————————————————
    我在想我可不可以写点题外话。。。。好吧,我少说几句,首先,谢谢亲们的观看与支持,其次,扣子我会努力的,哈哈,么么哒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