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白日须纵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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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的两段对话发生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宋玉泽带着淡音坐轿子离开。可还没走出几步,他便说有事,自己下轿离去,只让若雨陪着淡音回驸马府。
    宋玉泽来到一座小酒馆,只在外间寻了一处坐下,这里可以看到街上或急或缓行着的人,却也僻静,因为在此处饮着的人,并不多。
    刚落座,那店小二便迎上来问道:“公子要些什么酒?”
    “最烈的。”他淡淡答道。此时的他,还处在痛苦之中,略有些疲惫。
    “请稍等片刻,马上就来。”小二爽快地答道。
    宋玉泽未答。他的脸上仍挂着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是习惯了吧,习惯了隐藏,也入了境界,从容、淡泊亦是他一贯的姿态。现在想来,他于玉泱房门外所听到的那句,不过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深知玉泱君子作风,淡音恪守礼义,怎会做出那等事。可那时,一向冷静的他却乱了方寸,冲动地踹开了房门,若当时理智一些,淡淡一笑便拉了玉雅离开,也就不会有下文,不会被伤得鲜血淋漓。
    “公子,酒来了,请慢用。”小二和盘端出几壶老酒、几只杯子。
    “谢谢。”宋玉泽执起一个酒壶,浅斟着酒,复陷入沉思。
    明知是戏,为何如此受伤,如此难以释怀。那一幕,她说的那些话,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一杯复一杯,他竟毫无醉意。他把玩着酒杯无奈地笑笑,酒不醉人,人亦无法自醉,醉了又能如何,她不信他,醉了,依然是不信。
    想到此,他干脆拎起酒壶,准确地将酒倒入喉咙,若是换了旁人,这般姿态,应是显得如同酒鬼一般,让人鄙夷,可他表现出来,显得飘逸豪放非凡,他有着天生的非凡气质,始终是谦和儒雅与豪气俊逸的结合体,让人钦羡叹服。可又有谁知,他内心的痛楚,又有谁,看到他背负的辛酸过往。
    “公子,客人都散去了,您也早些回家吧,免得家里人担心。”小二走到他身旁拘谨地说道,复而扫了一眼桌上一排的空酒壶,接着道,“您喝得不少了,再喝下去会醉的,对身体也不好。”
    “回家?何处才是我的家呢?”宋玉泽冷笑了一声,充满了自嘲的意味。他有两个归处,将军府里虽有他敬重亲爱的父亲,可陪在父亲身旁的,是一个半点容不得他的女人,他们有儿有女,不缺他的加入;他自己的府邸,现在虽有驸马府之名,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是他此生的最爱,心里的人却不是他,她迫不及待地离开他,连一丝信任都不给他,甚至鄙夷他。哪里,才是他的家呢?
    小二抬眼看了他一下,他穿着丝质的堇色袍子,脸上清淡的笑意毫无喜乐,略显悲伤。他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浑然天成的豪气与贵气,见之便知是不俗之人,竟然说,不知何处为家,小二不解且好奇地看着他。
    “小二哥,坐下陪我喝几杯吧。”他取过未用的酒杯,优雅地斟满,然后放到对面,“我既是来此的主顾,还请小二哥勿吝闲暇,陪在下聊聊天。客人不都散了嘛,也不会影响生意,就当你我交个朋友。”他肯切地说道,寥寥数语,就将店小二的顾虑都散去。
    店小二在他对面坐下,饮下了那杯酒,随后为二人斟满,举杯向宋玉泽道:“公子应是人中龙凤才是,怎如此消沉呢?”他顿了顿,轻轻笑着无奈道,“若掌柜的回来,见我与公子同坐饮酒,非辞了我不可呃。”
    “呵呵,有谁会辞了自己呢?小哥你既端酒上桌,又为人结账,还在此劝我回家,怎会不是掌柜的呢?”宋玉泽微笑着道,“而且,我见你身上,散发着书生气。”其实他是听见小二与其它客人闲谈,觉他谈吐不俗罢了。
    “公子慧眼。在下确实读过几年圣贤书,无奈屡试不第,只能靠这酒馆的生意营生,以供继续读书。”小二轻叹,“可惜,近日被对街那新开的倚醉楼抢了生意。贵胄子弟千金买笑,无奈平民百姓苦苦维持生计啊!”
    原来那倚醉楼竟是烟花之地。
    “小哥心忧天下黎民,见微知著,又有勤学之心,前途无量!”宋玉泽此话并不是敷衍,说得也十分真诚。
    “借公子吉言!”小二豪爽地饮下一杯酒,见宋玉泽亦饮了一杯,接着道,“公子喝得够多了,这酒后劲儿大,还是少喝的好。”
    “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宋玉泽吟罢,又饮下一杯,他清灵的声音复染上哀愁,也只是淡淡的,如夏日荷塘里缥缈的荷香,“我原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我此生最大的追求。或马革裹尸,或建立功勋,是我此生的归宿。可近年来,虽壮志未减,我却时常怀疑,我是否,该来这世上。短短二十三载,我却见识了太多的痛苦无奈,辛酸苦楚,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至亲的人为爱日渐消瘦,直至仙去,我明知她在意,她痛彻心扉,甚至对生命绝望,还要帮她在她爱的人面前隐藏,作出光鲜亮丽的样子。她如此痛苦不堪,却言无悔,却说幸福。我虽懂,虽理解,却为她不平,竟不忍说出口,不忍伤害她的至爱、我的至亲。我知道,那个人,也始终爱着她,为她痛苦着,几欲随她而去,却因责任,无比痛苦地活着,偿还欠别人的,债。而我,倾心一人,却不得其心,甚至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换不来,纵有千般情愫,万般心意,更与何人说……”
    小二看着仅一桌之隔的他,竟有无限虚幻之感,恍在千里之外。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对着陌生人,谈及自己的情感。他用清淡的声音道出悲哀的心事,声音只让人觉得无力,不足以激起别人的哀痛,更说不上同情。或许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他的痛只留自己咀嚼,与他人无关,自然不想别人为他耗费情绪,惹上丝毫感伤。
    小二没有说话,只因知道眼前这个人不需任何安慰。他温润如玉,却追求像将军一样建功立业,死而后已。他将一切都看得如此透彻,却不愿无视,而是像所有看不透的人那样,感受着喜怒哀乐。他一直冲淡地笑着,半眯着眼,像是醉了,却又无比清醒。
    “小二,上酒!”又有客人走进来。
    “来啦!”小二站起来答道。他做的是小本生意,也没雇个帮手,都是自己忙活着。他带着歉意对宋玉泽拱手道:“失陪了,公子。”
    宋玉泽也站起身来,可酒喝多了,有些站不稳,他扶住桌子,儒雅地道:“感谢小哥倾听在下乱语,在下也告辞了!”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拉过小二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希望小哥继续应试,日后金榜题名,才是社稷之福,也是在下所望。”他说得真挚,并不严肃的语气却让人难以拒绝,也不觉他唐突。
    “谢公子美意,只是……这确实不妥,我不能收。至于这酒,当我请公子便是。”小二宋玉泽今日所言,足够他回味一生,已是难得,而且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
    “你看那边客人都等急了,快去吧,在下告辞!”宋玉泽拿起桌上的折扇,朝小二笑了一下,大步而去,有些踉跄。
    小二望着他离去,都有些担心——他喝得真的有些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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