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书香门第  第17章透骨生香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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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瞿铭以山中无多余的客房的理由迫使邱丹生留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床锦被,沉默地各自躺在一处。
    小居四围环山,邱丹生静卧床榻,闭着眼,风刮着纸窗哗哗的作响,恍惚间,他有一种无处可逃的错觉。
    有些人相识未必是逢缘,或许该说,无关佛家所说的因缘轮回。例如有些人相看两相厌,有些人一见如故,一切不过顺个眼缘。
    瞿铭看中了邱丹生,先是他顺了自己的眼,后是他能够取乐自己,两者合一,岂有放过他的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只剩下蜡油滴落蜡台的细微声响,瞿铭翻了个身,侧对着邱丹生,等了很久,不见邱丹生搭话,他终于按捺不住的用手臂撑起上身,瞥向邱丹生道:“丹生睡着了吗?”
    爬梳了下额前的散发,邱丹生对上瞿铭的眼眸,摇了摇头,“还没。”
    朱红的蜡油溅落在蜡台上,噼啪一声,惊得邱丹生不自在的别开眼,望向他处。
    “你不用担心受怕,我不至于会趁人之危。”屈着手背托着左脸颊,瞿铭饶有兴味的瞄着邱丹生的侧脸,从开始认识到现在,难得他不会对邱丹生生厌。
    真真是漂亮的人,抬起右手,瞿铭的指尖戳着邱丹生的脸颊,掀了掀嘴角,缓声道:“再漂亮的人都见过,怎么会舍不得对你下手?”
    倏然,他的脑海里浮起娘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一旦出现,就是唯一。
    那么邱丹生会是……他的唯一?
    眸光陡然暗沉下来,他收回手,弹了下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地道:“我到底在想什么?”
    他?邱丹生!?怎么可能?该是最近对他太过亲近,不然自己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根本不可能爱上自己的人?
    嘴角嘲弄的往下顿了顿,瞿铭是个聪明人,不可能看不出邱丹生对他没有一丝好感,不,也许该说,他只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疏离和憎恨。
    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怼和无法消除的隔阂。
    “邱丹生……”蓦然抬眸,瞿铭用手勾下邱丹生的颈项,以额抵额道:“我似乎不该在你的身上放太多的心思。”
    瞳孔顿时紧缩,邱丹生想要退缩,手腕却被瞿铭一手握住,他的心中倏然浮起一丝不安,抿了抿唇,艰涩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用舌尖舔吮着邱丹生的眉眼,瞿铭看出他的退缩,喑哑地笑道:“丹生向来聪慧,何必说出违心的话,你明白,但不想明白罢了。”
    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和他都懂得凡事一旦扯开皮相,等待他们的不会是个令人愉悦的答案。
    “差之毫厘,失之须臾。瞿铭,我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至少一个聪明人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弯了弯嘴角,邱丹生的笑意极为冷淡,到头来仍旧延续着原先的结局,摆脱不了永远都摆脱不了,他这一生都走不出这一出生死局。
    还好……他没把瞿铭想的太高尚,更没把自己想的多清高。
    注意到邱丹生的异样,瞿铭反而不想再捉弄他了,拉高被角盖在邱丹生的头上,隔着锦被,他拍打着他的头,无奈地吁了一口气道:“放心,我会说话算话。”
    何况他是他的龙吐珠啊!
    一大清早,邱丹生就被清脆的鸟鸣唤醒,披衣而起,窗棂处霏霏小雨仍下着,透过窗纸,看到花径处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越过床沿边的瞿铭,他俯身套上靴子,走到门槛边,拾起斜倚着墙角的油纸伞,推开玄关,走到长廊边上。
    那人的发尾系着条红绳,穿着件单衣站在花径处,稍稍往外冒的花枝遮掩住他鼻梁以下的容貌,只见他弯着身,提着双木屐斜眼睨向邱丹生。
    “你是张越。”邱丹生步下石阶,打开油纸伞,伞面微微向前倾。他抬起头,定定的望着他,比起传言要来的年轻的张越,仿佛是出现在刀刃上的光芒,悍冽的足以冻住所有人的视线。
    随手折下眼前的花枝,张越光着脚丫踩在碎石路上,一步步的逼近邱丹生,当他走到他身边时,倏然止住脚步,偏头瞥向他,“朝夕相对,共枕一席,难怪瞿铭连自个儿的外裳都舍得借人了。”
    邱丹生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住,随即不自在道:“许是我清早弄错了。”
    闻言,张越哼笑几声,套上木屐踩在石阶上,背对着邱丹生道:“你原不必解释,他对你的心思就摆在脸上,护食的很。”
    听到张越对瞿铭的评价,邱丹生不做任何反应,忽然从他的上方响起瞿铭的声音,他道:“丹生不用理会他,等个一时半会儿,他自然会把他的怪腔乱调收起来。”
    张越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对着邱丹生道:“你不用待见我,我生性不招人喜欢。”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瞿铭明显是在嘲讽张越。
    懒得参合其中,邱丹生随意的找了借口,就去后方的小厨房找些能吃早点去了。
    等到邱丹生离开后,瞿铭再没有开口说话,一手撑着门,从上往下的打量着张越,最终视线停在他青白的脸庞上,想起以往要他下山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瞿铭什么时候才懂得万千世界,只取一瓢饮,其他的风景再好都与你无关。”张越走入屋内,坐定后,给瞿铭倒了杯放凉的苦茶,昨夜山中猎人成亲,他被拉去饮酒同乐。要不是清早他醒的快,估摸着会被拉去一齐调侃方行过周公礼的新人。
    “张越,别把你那套忽悠人的话拿出来诓我。”不屑地抿着唇,瞿铭用手肘推开他送来的苦茶,“我不喝隔夜的茶水。”
    张越不甚在意的捧着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又一口,当人的心无法安宁的时候,喝什么其实都一样,“这么多年,要不是你为了他找我要琴,些许我们还见不到面。”
    “张越!”伸长手臂,用手背打飞他凑近唇边的茶杯,瞿铭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他不来见他的缘故,他本人还不了解吗?
    张越漠然地注视着打落到脚边的碎瓷片,眉眼低垂,似笑非笑地道:“瞿铭,你说,当年我怎么就有勇气一个人跑去蜀中,连累你闭口不言我的行踪,怕是被伯母责怪惨了。”
    眸光暗了暗,瞿铭道:“没等我气她,她早在你去往蜀中的隔月就仙逝了,而茹霈的性子,你也清楚,怪你不辞而别是一回事,等你回来为她扶花轿是另一回事。”
    “扶花轿啊,瞿铭,你真是个傻子,姐姐幼时由家中做主给你做媳妇,长大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也不想想扶花轿的那天,我姐姐可比什么西子美多了。”张越的嘴角勾了勾,青白的脸庞上透着淡淡的笑意,按住瞿铭的手,徐缓地道:“你知道那天我一直都在期待你会抢花轿吗?”
    “要抢就抢你的。”甩开张越的手,瞿铭眉间的不悦愈发的深了,蓦然站起身,俯视着底下的张越,压抑着怒火道:“你到底在发哪门子的疯!?”
    “发疯?”张越趴在桌面上,闭眼轻笑道:“你怎知抢的不是我的?瞿铭,你还是带着你的人尽早回去,山中清净,不要扰了我修行。”
    “你当真以为自己入道修禅了吗?”倾下身,瞿铭揪住张越的衣襟,没等他做出其他举动,就听到玄关处传来邱丹生的声音。
    “你们培养感情的方式真特别。”
    松开手,瞿铭不愿再和张越计较,索性甩袖走出。
    邱丹生没有叫住他,等到瞿铭走远了,却见张越步下玄关,漫步在翠色如染的庭院中,他侧身望着邱丹生道:“每回都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你,这一回可算是见到真人了,邱丹生。”
    早在他们见面之前,他就从他人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阮芾的弟子,贡院的学子,瞿铭的龙吐珠,这么多的身份,他应付的过来吗?
    把仆役转交给他的粥点放在玄关处,邱丹生突然觉得能把瞿铭气到火冒三丈却不愿真正动手伤害的人,估计只有张越一人,“你若喜欢我的名字,大可换上,想必家父会很欣慰多了一儿。”
    如果是寻常人,大概早就被邱丹生的话给气的说不出话来,哪怕他话里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张越不在意,脚下花草芊芊,他用脚趾挑起草叶,碧绿的枝叶上挂着晶莹的雨水,莞尔笑道:“听你说话真有意思,我猜瞿铭大多时候都会被你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瞿铭、瞿铭,他记得以前他不叫这名字的,长大了,反而要忌讳,不能再喊他以前的名字,连同他的身份都要一并闭口不言。
    不知道该怎么接张越的话,邱丹生当下静默的站在原地,宛若一尊雕像。
    “在我面前,你不用拘谨。瞿铭很少要我为他做什么,他第一次开口就为了你求我,说实话,如果可以,我宁愿是他人,而不是你——邱丹生。”张越一迳笑着,眉眼弯弯,衬着他青白的脸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谲感。
    “你的宁愿是我的希望。”张了张口,邱丹生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张越。
    张越哈哈大笑,就是因为邱丹生的性子,他才不希望是他,刚则易折,邱丹生是一把匕首,只要瞿铭稍稍不注意,就会被刺穿胸膛。
    “世间的诸般痛苦,大约是自找的,以为自己可以忍受,直至到了最后才发现忍无可忍。”他眺望远山,别有所指的扭头望着邱丹生道。
    愈是隐忍不发愈是自我压抑,到了最后,连自己都不敢正视自己,何其可悲。
    “世人在活着时候,大多数在重复着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丹生认为呢?”他忽然出声询问邱丹生。
    “一个人过于清醒,终究活的不快活。”邱丹生静默地应答:“张越,你是个执妄的人,放过了别人,却无法放过自己。”
    等到张越从邱丹生的话中醒过神,才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四周安静的可怕,他只听到自己几斤低不可闻地道:“若是可以,我只希望自己能够放过自己,可惜……”
    他是张越,不是邱丹生,做不到的到底还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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