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一路上，闭紧嘴巴，连到了厢房前，都默默地推开门，行了个礼，依照吩咐，回答膳食的时间后，便退出房门。
    邱丹生旋过身，把琴囊安置在榻上，随后踢掉鞋履，半躺在榻上，眼眸望着镂空木窗外的湖景，嘴角倏然往上勾。
    “难得有时间，思真，你要不要听我弹奏一曲。”解开琴囊，邱丹生眼角扫向垂首不语的段思真，摆好瑶琴位置，大指按弦，食指弹弦，没戴玳瑁的手指被琴弦刮得略微刺痛。
    段思真眼尖的瞅见邱丹生的指尖被琴弦勒的出现红线，险些滴下血珠。却不知该不该向前劝阻，只能愣愣地呆在原地。
    “琴者，情也，琴者，禁也。”邱丹生垂眼低笑，以情入琴，以琴禁邪，如今，他怕是早入了魔，难除心中的杂念，大圣遗音再跟着他，是明珠蒙尘，他赶着回长安，想着长安好歹有一个凤之卓卓的柯凤之。
    “鼓琴要的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我此生想是再也弹不动了。”手指猛然按在琴弦上，邱丹生蓦然吃吃笑着，任着指尖溢出猩红的血丝。
    断了其他念想，做他现在的邱丹生，阴狠薄凉，自私自利。
    段思真目光闪烁，一言不发地望着邱丹生。
    风吹过湖面，波面如片片鱼鳞泛起。邱丹生用手抵着额头，眸光落在段思真的身上，似笑非笑地道：“等落到我这等地步，你会发现自己空无一物。”
    一念之差，对错全然无用了。
    敏锐的察觉到邱丹生满腹心事，段思真当真不知该如何安慰起。
    “少爷，你……不该多想。”他压低声音地道。
    脱胎去了容貌，换骨剔除里芯，改头换面以求重生，可……不怕到最后连自己都不识得自己？
    但终究没有退路了。
    “我只敢想想了。”邱丹生的话猝不及防的飘进段思真的耳朵里。
    话毕，他拂袖起身，未套上鞋履，走到门槛处，双手推开门，往外探去，波面水光泠泠，清凉透脾。
    走在几米宽窄的水上长廊里，他脚下的青石板被湖水沁润的冰冷平滑，一股凉意从他的脚心直窜心头，连着他的心脏和四肢一起痉挛起来。
    两世为人，孑然一身，身边留不住的何止是人。
    “挥毫换番弩，青莲化修罗，不敌世事催人，半点不由人。”
    邱丹生慢悠悠的走着，棋盘上棋子星罗密布，独独无法猜透谁是最后的执棋人。
    也许他该庆幸自己好歹有点利用价值。
    他迟早有一天会疯的，目光跟着邱丹生移动，段思真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浮现这个念头。
    刚则易折，看似坚韧无瑕，里头说不定裂纹遍布，分崩离析。
    邱丹生走在长廊上的身形摇摇晃晃的，看着着实让人担忧。
    没等段思真急促地唤到他的名字，就见他一个踉跄，脚步虚浮，身体往左一歪，只听见“噗咚”一声，直接掉入冰冷的湖水中。
    倏然，一个黑影快速地跃入湖心，急忙抓住邱丹生的手腕，想要把他拽到廊边。
    “是你啊。”邱丹生仰起头，嗤笑着，怕他寻死吗？
    他的衣裤被冰冷的湖水浸染，连同喉咙都呛进不少的湖水，逼得唇色青白起来。
    那人死死的攥着他不放手，好不容易拖着一身湿衣的邱丹生靠近廊边，压低声音，怒吼道：“你当自己的身体还如当年吗？”
    邱丹生眼神奇怪的瞥向他，半晌掩袖痴笑起来，“自然不如当年。”
    “丹生，你到底想怎样？”他垂螓，靠近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等着邱丹生开口再说些什么，偏偏他一迳笑着，没理会人。
    “明知今日的自己已不容逞能，你何苦要自残。”
    “你就当我疯了。”邱丹生不正面回答，气的他一把揪住邱丹生衣襟，将他拎起，再也忍不住不满的情绪，质问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的心难道真是铁石做的？！
    抬起手肘，邱丹生轻轻地掰开他的手指，轻缓道：“好？能有多好？许我荣华富贵，却要我一生受世人鄙夷。”他顿了顿，听下去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你要我从你，然不知男子要雌伏在另一男子身下，是要何等的勇气。瞿铭，我能作践自己，不是因为信你，是因为我信你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违，要我堂堂正正的跟你在一起。”
    瞿铭将邱丹生不以为然的的神情尽收眼底，面对指控，他无法据以力争。
    “女子为妻，天经地义。妻后有妾，是男子想要与之并立的女子，可你曾听说有男妻？”抬眸面对他，邱丹生脸庞上一片寂静坦然。”
    扯扯唇角，瞿铭心头如针扎的破袋，如果邱丹生有意吃醋捻酸，那他得意尚且不及，偏偏他清楚的知道他所言非虚。
    豪门贵胄亵玩年轻俊美的少年，实属平常，平日子里，也时常拿来当炫耀的谈资。但未曾听说有人敢迎娶一介男子过门，让他冠冕堂皇的死后同穴，享受相同的香火，不受世人鄙夷。
    “所以你问我，你对我还不够好吗？岂不可笑？”邱丹生认真的凝视瞿铭许久道。
    “我……”瞿铭心里猛然一震，搜索枯肠，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他从来不需对人有所解释，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是——邱丹生。
    是他唯一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