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一下死了几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营里流言四起，说是惹怒了邱丹生，也许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拜流言所赐，现在军营里的人见到邱丹生就一副见鬼的模样，活像下一刻，他会伸手“咔嚓”一声拧断人的脖子。
    心里清楚他们在想什么，邱丹生一贯懒得解释的态度算是助长了流言蜚语的加速蔓延。
    奇怪的是伊卜听闻消息后的神态，似乎在笑。
    有人见状，好奇的询问，他神态自若地道：“中原人真有趣，连走之前都帮人树立威慑，免叫他人欺辱了人，可惜有人会觉得多事。”
    那天下午，顾晟英送瞿铭出关时，拉住缰绳，仰颈望着骑在马背上的人，神情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无奈，“你来时匆匆，去时也不告知他人，瞿铭，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的想法。”
    冷冷地拨过缰绳，瞿铭下马，抿了抿薄唇，略带讥诮地道：“你若什么都明白，怎会还站在我面前？”
    心上恍若被人狠划一刀，顾晟英瞪视着他，相识多年，他仍然不喜瞿铭的性子，存心要让人难受。
    “你以为我不想带他走，瞿铭，当日若他肯点头，我会欣喜若狂，可惜他心意已决，我不愿逼他。”良久，顾晟英压下胸中的愤恨，想起那个原本飞扬溢彩的少年在他眼前萎缩枯败，不由得喟叹，情字误人，他想不明白聪慧如张越，竟然会在情字上一败涂地。
    猝不及防地，瞿铭一记直拳击向顾晟英的鼻梁，怒斥道：“所以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像是早有准备，顾晟英侧身偏头避过，苦笑道：“勉强要他放弃执念，跟我出塞，看则聪明，实则逃避。瞿铭，我们与你不同，你敢作敢为，我们累赘过多，踏错一步牵连涉广。”
    一个阮芾，令他们之间愈行愈远，骄傲的张越即便失去性命，依旧不会向所有人低头，后悔曾经的决定。
    瞿铭微微冷笑，眸底阴鸷闪过。不同？同为男子，有何不同？通通是借口，茹霈为得如意郎君，隐瞒真相，错使阮芾误认恩人，导致张越无法开口解释，唯有一死成全他们的花好月圆。
    他原以为顾晟英能带张越远离是非之地，到了最后，不过是他的以为。
    “我与他此生不复年少，但若他开口要我杀了他们，我定不会迟疑。可是瞿铭，张越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的为人，你比我清楚，看似负心薄幸，实则固执长情。”黄沙漫漫，顾晟英的心隐隐作痛，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无法想象，张越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竟会染上肺痨，甚至强撑着为茹霈护送花轿。
    他们怎么忍心折腾他至此！
    望着顾晟英眸底不加掩饰的忿恨，瞿铭翻身上马，俯下身，在他耳边道：“记得你今日所说的话。”
    嘴角轻轻牵动着，顾晟英轻轻的吐气，微笑道：“自不用你说，我尚且苟活在世，他们就别想安生。”
    明明顾晟英是笑着说这话的，可瞿铭怎么都听不出笑意来。
    “我不回去，是因为他不愿见我，怕我生气。可我怎么忍心对他生气？”他是张越，是他唯一可以退让的人，不同于瞿铭，他自小喜爱以兄长的身份照顾张越，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劳心劳力。
    眼帘微垂，瞿铭低头沉吟片刻，“记得重阳之前回来一趟，他……快不行了。”
    嘴角的笑意顿失，顾晟英钝钝地回转过头，直勾勾地望着瞿铭，森然道：“放心，我会的。”
    最后一面，他舍不得不见。
    意料之中的话，瞿铭的脸上毫无温度，只有讥诮。
    世上之事，难有周全。一向是该死的不死，留在世间继续折磨他人。
    “至于你的人，我在营中会多加关照，能做到什么地步全然在他。”顿了顿，顾晟英遥望鳞次栉比的绵延飞沙，沉默半晌，叹息道：“依你的意思，我会呈折子替他请功，等回长安，按功封赏少不了他的。”
    耳边呼呼风过，瞿铭天生自负，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更不会因他人的帮助而道谢。因而只是朝顾晟英点点头，不多说什么。
    “瞿铭，昔时我曾给你一诺，今日，你用在他身，我虽不阻止，但也不认同。”明知此时最不适宜提起邱丹生，顾晟英偏偏忍不住，苦心经营多年，一朝为了一人冒险而行，不顾自身安危，值得吗？
    分明清楚自身的身份不能任性而为，一旦触及陛下的底线，会有什么下场，他怎会不明白？为何要为了他，甘冒风险，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与自由。
    僵持中，瞿铭英朗的眉梢轻轻一挑，不置可否地道：“我要的自会去夺，何须你多事。”
    一字一顿，切金断玉。顾晟英彻底的看清邱丹生在瞿铭心中的分量，在飞鹰的掠翅声中，他吁然长叹，闭目不语。
    太过在意一人，终会成祸的，瞿铭。
    “晟英，我不想为难他，如你成全张越，这一次，我成全他。”执起缰绳，瞿铭的声音极低，仿佛自言自语。当顾晟英陡然回过神，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瞿铭已然挥起缰绳，马儿立即撒蹄绝尘而去。
    塞外风声阵阵，带动他的衣袂，迳自出神已久，未留意身后马蹄纷沓，一连十骑骏马飞驰而来。
    待到离他三步远时，其中一骑有人拉紧缰绳，从马背上跃起，小跑到他的身边，单膝跪下，垂螓道：“将军。”
    霎那，顾晟英的双眸再度张开，已没有任何感情，跨出一步，众将簇拥着他，只听到他道：“回营。”
    “是。”众将齐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