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皓静静坐在宽大的床榻上，手里抚摩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这块玉佩当初不知哪国进贡的，说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后来父皇赏给了自己，再后来，又被自己送给了那人。却不曾想，有一天会被邵遥送回自己手上。
    当年邵遥托人送回来的那句“对不起”，自己今日也明白了其中真正含义。
    谁曾想邵遥深爱的那个女子竟是那一夜刺杀他的人。不过邵遥不知道的是，杀她的不是卫央而是自己。怪不得那夜卫央急急赶来时，见到他已一剑刺穿了那女人的胸膛会是那样一张惨白的脸。自己还笑着调侃了句：“卫公子难不成认为本宫如此不济？”
    白曜闭上眼睛。是自己，未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是自己，以为只有邵遥不会伤了他，让邵遥去带回他；是自己，把他逼上了绝路。
    屋子里只能听到泪水一滴一滴从年轻的帝王脸颊滑落，打在床榻上的声音。
    那日，邵遥便是拿着这块玉佩回来，告诉自己，卫央对他刀剑相向，而后伤人无数潜逃，只遗落了这块玉佩。
    而卫菀说，邵遥劈了公子一剑，公子虽没说，但我知道他定是万分艰难才突破重围的。那块玉佩也好像是秘法中提到的保命之物之一呵。
    床榻上被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白曜紧紧抿着唇。而今，自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邵遥早在三年前死在了边疆，死在了战场上。他竟连要恨，也找不到个人。但就算邵遥真的还活着，他又如何去恨？何况，邵遥是自己要死在战场上的。
    对了，安儿，还有安儿，还好，还有安儿……
    卫菀放松了全身，依靠在刘鸣的怀抱里。
    公子当初隐瞒的实在太多了。也许公子是对的，她不知道那些或许更好。
    刘鸣调整了一下身体，让卫菀靠得更舒服些，然后紧了紧胳膊。失而复得。世间有几人能有此大幸？
    六年前那一夜，他随主子进入先帝寝宫，一眼就见到一直伺候先帝的吴公公倒在血泊里，再往里走，便是坐在案后已经去了的先帝，和靠墙坐着的，是同样已经断气的卫相。
    一刻钟后吴公公醒来，颤声道：“卫相父……父子结党谋……谋反事发，弑……弑君……”话方至此，已是断了气。
    事发突然，连主子也乱了阵脚。快到天亮时才接到禀报，卫家满门除卫相之子与其侍婢外皆以伏诛。主子之前甚至不知道这事，当时差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砍了送信的人。
    这些年主子一直想查出当年真相，自己也想，但始终不能如愿，只得了一些零碎的东西，隐隐指出当年的事情必有天大内情。现下就算自己听了卫菀说的那部分，也依旧拼不出当年事实到底如何。可这些现下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了。
    刘鸣抬头望向白曜的寝宫，公子不愿留下真相，也是为了主子吧，只是主子……
    许德抱着安儿，眼角都笑出了细纹。安儿伏在许德耳边小小声道：“许伯伯，叔叔真的是安儿的爹吗？娘也不跟我说。爹真的是爹的话，以后是不是都会陪安儿玩？”
    一旁的屋子里，白曜眼眸低垂：“……册封定在下月初，谢谢你肯留在宫中陪着安儿。”
    卫菀沉默不答，许久，方问：“你想知道公子现在在哪儿吗？”
    “不用了，现在还不需要。”白曜的声音低低浅浅。
    史载，景宣六年，曜帝自民间迎回一稚子。稚子方四岁，聪慧灵颖，乃帝亲子，即三皇子矣。帝曰此子乃是年少荒唐所得，寻觅多年，是年方寻回。
    同年，帝迎尚书李同之女为妃，封仪妃。妃丽质天成，雍容华贵，端庄慧敏，贤良淑德。帝甚喜之，将三皇子予其教养。
    白曜轻轻将安儿放在床榻上，刚要离开，安儿拽住他的手，糯糯的声音迷糊道：“爹爹……”白曜温柔一笑，另一只手摸了摸安儿的头，就着安儿拽着自己手指的姿势，在外侧躺下。
    远处一间大殿里一片喜气的红，龙凤双烛照得刘鸣满面红光。殿内的宫女太监先前全被主子遣走了。一身红袍的刘鸣紧紧执了卫菀的手，这是他将与之偕老的人，现在还有将来都会被他握在手里。
    时光流转。当初小小的孩童已长得一副颀长的身形，眸若辰星。
    卫菀看着他那与公子相似的眼角，听得他道：“父皇和爹终于在一起了，刘叔你应当为他们高兴才是。”
    刘鸣回握住卫菀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一个劲儿点头：“主子一定欢喜得很……”双颊的泪水却是不断滑落。
    身前，一新一旧两座墓碑比肩而立。
    白曜说，我不愿安儿不知身世，等我们都去了，谁还能记得他？
    白曜说，这些年存下来许多话，我要当面和他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