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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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盛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明月圆似玉盘,耀目的光芒渗进刺骨的寒风,也变得那么冷冽。
    殷君霖带着黑湮以及一万大军回了都城,凯旋而归,一干百姓纷纷欢呼着迎他们进城。
    殷乾月得知殷君霖完好无损的回来,皱了皱眉,神情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挥手让那个报信前来的公公下去。
    御书房终于无人,亮亮的月光撒进窗门,在青玉铺成的地面上留下一层霜,泛着寒气。忽而一阵夜风拂过窗前,吹起院前的桃花,飘落窗台,一股伤怀弥漫。
    记忆里,他和殷琰卿就是在这棵桃树下相遇的。那天,桃花满园,似是漫天的粉色的雪,软绵绵,轻飘飘,随风吹落到一边的池塘,漾起几圈水纹,一波一波的荡漾着,然后退去。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的殷琰卿虽然年少,同样是一张英俊且稚气未脱的脸,他只在深宫中与人玩心算计,而他却是一身红色披风,银色铠甲,威风凛凛的从他面前走过,没有斜目看过他一眼,那张脸,很俊,却很冷,那双眼,冷得似是一眼冰泉,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就在那天,那棵桃树下,他对他产生了征服的欲望,也将他们一齐送入了这张错综复杂的情网中,然后越陷越深。等他想爬上来的时候,那张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编织的线,他一点也不费力的被放开,逃离,可是,心却被自己的手抓住,紧紧地束缚着。
    “卿儿,你的儿子。。。果然很有你当年的风范,不过,他还是没死啊!还立了大功,你说,我该赏他吗?赏他什么好呢?一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或者,给他一刀,怎么样?”
    “应该不怎么样吧,如果他死了,你会恨死我吧,云艳,肯定也不会原谅我吧!若有一日,我也走上黄泉路,你们。。。定不会来接我吧!”
    “可是,卿儿,我想见你啊,好想。。。好想你!”
    一滴清泪滑落沧桑却依旧俊美的脸颊,隐没在衣襟。殷乾月仰头望向明月,有些刺目,魂牵梦萦的那两张脸一齐出现在遥远的天际,含笑看着他。伸手,却只能摆出送别的姿势,手里,依旧空空,连着心,一起空了。
    殷惜璘从自己的寝宫出来,步行来到御书房,远远就看到殷乾月对月伤神的场景,拳头缓缓握紧,眼带阴鹜的看着他。他从小被封为太子,在这个冷漠无情的皇宫里,除了那个没娘却被父皇宠的厉害的弟弟愿意真心和他说话,和他玩,其他兄弟都忙着算计自己,想着用什么办法要他的命。后来,父皇在暗中助他解决了那些兄弟后,他才发现,最具威胁的,能有能力与自己争皇位的,其实就是身边的五皇弟,那个唯一肯真心换自己为哥哥的弟弟。
    他并不想杀他,可是殷乾月的举动太明显了,过分的宠溺他的五皇弟,甚至让他小小年纪就去御书房陪他批改奏章。他的五皇弟是个很聪明的人,任何东西一学就会,再加上从小没有娘,所以表现乖巧的很,深得诸位大臣的欢心。如今殷乾月做出这般举动,那隐形的威胁,也终于真正成了一根心头刺,让他不得不去除掉他的五皇弟。
    处于深宫,心狠手辣是必定的,虽然他很遗憾,失去了那个让他既爱又恨的弟弟,但是他不后悔,因为这个皇位,只属于他。而且,他现在也不寂寞,有个很好玩的玩具,正在他的床上等着他调教呢!
    父皇,殷君霖就交给您处置了,希望您别让儿臣失望啊!冷冷的一笑,殷惜璘转身隐入黑暗,殷乾月在他身影消失时放眼望去,幽幽的叹了口气。
    璘儿,跟朕玩心计,吃亏的。。。可是你啊!
    想起那个孩子,在五岁那年失足掉落山崖而亡的孩子,殷乾月顿时觉得心口有点疼。他自然知道,那个孩子是被殷惜璘解决掉的,可是他不怪他,他只怪自己,对那个孩子过分宠溺,这才让他误会,害死了那个孩子。他从来都没想过,让那个孩子继承皇位。
    安定王府,寥寥几个家丁,一个老管家,屋子很大,人却很少,显得十分清冷。西苑的一处卧房,简单却不平凡,区区几样摆设,照样能体现出这王爷的尊贵身份。一张楠木桌,那把青玉瓷壶和三只夜光琉璃杯,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那张床很大,足以睡上六个人,都不会线挤,而且其上还有雕龙,栩栩如生,十分贵气。
    那张床上,一位双眼蒙着白布的男子躺在上面,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看他那精致的下巴,细致的皮肤,精美的红唇,那容颜,应该不会丑到哪里去吧。
    “咯吱——”
    有着精致雕镂的大门被推开,阳光从外刺进屋里,驱散了些许寒气。在门前,由于逆光,看不清来人的容貌,能看到的,看得真切的,在那张脸上,只有那双眼睛,是那样夺目的出现在视线中。
    那双眼,很黑,黑的纯净,澄澈没有杂质,宛如最清澈的黑水晶般,即使在日光下,也能闪出诱人的光华。
    他手里端着一些小菜,优雅的放轻脚步走进,将托盘放在桌上后,静静地靠在床边,黑色的双眼直直的看着床上的男子,片刻,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抚着,那层白布,在他眼里,看得很刺目。
    执起那只露在被子外的手,放在脸边轻轻地蹭了蹭,倏地收紧,眼泪缓缓的,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滴在锦被上,然后消失不见。
    “殷君霖,你这个笨蛋!”
    “你怎么能这么傻,让吟秋把你的双眼换给我!”
    “你知不知道,即使我渴望看见光明,也不希望是通过剥夺你的光明来实现!”
    “世界处于黑暗,那种恐慌和无力感,我很清楚,那种感觉真的很折磨人,把你坚强的甲壳一点点的敲碎,把你的脆弱完完整整的曝在阳光下,很难堪。”
    “我已经习惯了黑暗,可是你呢?看了十六年光明世界的形形色色,上天突然将它收回,让你的世界从此颠覆,你能适应吗?”
    “殷君霖,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为我做到如此地步?这样,值得吗?”
    “值得,当然值得。”殷君霖突然醒过来,一把握住了姬清曦的手,坚定的声音似是巨石砸在他的心上,既疼,却也甜蜜。
    “清曦,我不想让你有遗憾。”殷君霖抚上他的脸,细细地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的脸,轻轻的笑着。“清曦,我不希望,在你有生之年,都没有见过我一面,我不希望,就算你死了,心里只有‘殷君霖’这个名字,而没有‘殷君霖’这个人的脸。清曦,我从不后悔把眼睛给你,也不会后悔。”
    “君霖!”姬清曦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殷君霖的一番深情,他除了感动,也只剩下感激。他从来没有想过,在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这么一个肯为他放弃这么多的人,而且他还是一个男子。两个男子相恋,本就与伦理相悖,他孤家寡人一个,而且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或者牵挂的人,倒也不计较名声之类的,可是他不同。他是万民拥戴的安定王,是边城众将士所爱戴的安定王,是当今皇上唯一侄孙的安定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他在万民与众将士心目中的地位。
    若是他们之间的事被万民所知道,那他。。。该如何自处?况且现在,他的眼睛。。。
    一想到殷君霖是用自己的眼睛换来了他今后的光明,他的心,就好似被寒冰冻成的冰刀划过,又冷又痛。
    “君霖,有你如此,夫复何求?若是可以,我倒真想和你一起隐居,就像你说的,以吾眼,为尔眼,今后,就由我来当你的眼睛,可好?”
    “清曦这是在向我求亲么?”殷君霖知道姬清曦心里还是有些排斥自己这擅做主张的举动,紧紧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姬清曦就顺势扑到了他的胸前,被他紧紧搂住。
    才刚抬头,殷君霖的唇就在眼前,粉色的薄唇看起来软软的,只不过昏迷过久,唇上有些干裂。看着殷君霖嘴角扬起的邪肆笑容,听着他那充满暧昧的话语,姬清曦的双颊忍不住红了起来。
    媚眼如丝,朱唇似樱,双颊红似粉霞,极其妩媚。那双黑曜石般晶亮的眼里含着羞意,漾着柔和的水汽,窗外艳阳散入光华,为其披上一层神圣的华纱。如此美艳动人的场面,若在平日,殷君霖必定会在心底狠狠地惊艳一把,然后再自豪一笑——不愧是我殷君霖看上的人,真是举世无双啊!可是现在,他看不见,自然也不会知道,原来清冷的姬清曦也会有这么妩媚的一面。
    “如果我说。。。是呢?你答应吗?”
    在那一刻,姬清曦很认真的看着殷君霖,那双眼里透着对这份感情的真挚,还有一份忐忑和紧张。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笑容,嘴角不再邪肆的上扬,他同样也很认真,尽管他看不见他想表达的柔情,但他也能感受得到,他也同样对这份感情,看得很重。
    他说,我愿意。
    他说,既然你向我求亲,那我就不客气叫你相公了。
    他说,原本我以为,妻是你,夫是我,可是现在,我想让你看到我为你穿上喜服的那天。
    他说,如果可以,他更想看到他为他穿上喜服的那天。
    当时,姬清曦用着自己那双充满炙热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是那样的庄重,双眼直直的望着他,坚定地说——你一定会等到那天的。
    似的,他等到了。
    殷君霖永远也不会想到,当自己看到他穿上喜服的那一刻起,心好似被无数把刀一起砍着,又疼又痒,还很酸,酸的开始萎缩,直至化为一滩恶心的溶液。
    寒风呼啸,艳阳高照。虽然房间里很冷,但是两个人的体温却很高。精美的大床上,姬清曦依旧趴在殷君霖的胸前,被他紧紧拥抱着。一个仰头,一个低头,相贴的唇瓣软软的,胶合在一起,分不开,相错的鼻呼出一股股热气,扑打在对方脸上,都悄悄染上一丝红晕,只不过对方都没有察觉罢了。
    垂落的发丝相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十指,连着心一起靠近,被捧在两人的手心里,一起呵护着。
    简单而不平凡的房间,酝酿着一股不平凡的暧昧,一段不平凡的爱恋,终于进入转弯的“换轨”,滚滚红尘间,茫茫人海中,能有如此相爱的两人,夫复何求。不过,齿轮不会停止,牵绊一直存在,没有因为一点的契合而少了阻难。
    深宫内院,华丽的宫殿,冰冷的地板,寒冷的风吹拂在脸上,刺骨的痛。双手戴着冰凉的金属镣铐,长长的玄铁金链从双手一直连到床上的某处,被限制了行动。双脚赤着站在青玉铺成的地面上,严重的寒气侵入脚底,不可避免的开始颤抖。
    墨无痕颤着身子,双手忍不住在臂间相互摩擦,希望能多得到一点温暖。可是一动手,入耳的就是刺激耳膜的金属撞击声,一股深深的耻辱感由心而发。抖着唇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打扮,依旧只是一件单薄的不能再薄的青衫,穿了跟没穿,几乎没什么两样,身上隐约还能看到一道道丑陋的鞭痕,在他身上肆意蔓延。
    一想到太子殷惜璘平日里对他的性虐,他的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仰头看着天花板反射着自己如今的狼狈,墨无痕只觉得自己一阵心凉。为什么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他,那个受人敬仰的他,那个高高在上的他,如今会变的如此不堪,成为殷惜璘的男宠,被他废了武功,还要被锁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每天晚上等着他的临幸?
    呵,他墨无痕怎么就变成了这番不堪的摸样?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不是吗?
    若是他没有恋上姬清曦,
    若是他没有因为妒忌而与殷惜璘合作,妄想杀了殷君霖,
    若是他没有那么大意,饮下殷惜璘给他加了化功散的那杯酒,那他。。。也定不会成为如今这番狼狈的男宠。
    男宠,一个最卑微、最下贱的地位,被他这个曾经是万人敬仰的墨吟轩的主人。。。继承了,真是。。。讽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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