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沈宅一片寂静，只剩下西面的书房仍旧灯火通明。
    沈约冷冽的面容被跳跃明亮的烛火映得微微泛红，一双若霜的眼仍旧无波无澜，眸中只有叠叠的公文，他提笔坐在堆砌如山的桌案前，抬手揉了揉眉心，面色微有倦怠。
    祁县县令送的公文照旧是最先批阅的，形势仍是一派大好，他归隐之后居于祁县，沈约利用职务之便时常通过祁县的地方官了解他现今的状况，晓得他近日无灾无病，生活平和安乐，便是每一日伏案工作再如何疲惫，心中却是轻松的。
    二更的钟声响过，手中的公文却仍旧还有几本，看得人眼花。沈约闭了眸，后仰靠在椅上，四周极静，除去他方才翻阅公文时的“沙沙”声，此刻只剩下烛泪滴落的声响，显得分外寂寞。
    “咚、咚、咚。”清晰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让人窒息的死寂，沈约睁开眼，见门外站着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乌溜溜的大眼，一派童真稚气，不是宋念奚是谁？
    “大、大人，现在已子时了，虽明日不上朝，大人也早些休息吧。”宋念奚咬着嘴唇，担忧道。
    沈约略点了点头，提笔继续批阅案上的文册，冷若冰霜的面庞并不见更多的情绪。
    二人静静坐着，宋念奚等了许久，见沈约并未有站起身就寝的打算，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但自知是拗不过自家大人的，只好站起身来为沈约整理案上已批阅好的公文，又为他磨墨，这是他在坐伴读书僮时常坐的事，多年以来早已是习惯成自然。
    宋念奚闷声道：“大人，其实……小的不想做官！小的本就是大人的随侍书僮，做官入仕对于小的而言太遥远了，小的只想一辈子陪着大人！”宋念奚低头紧紧握着磨墨石，似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闭着眼睛大声道。
    沈约停下手中的动作，敛眉不语。
    “小的都知道了，大人在揭榜那日便在沈府外给小的置了院子，今日还托李管家给小的收拾行装，大人，你不要小的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赶小的走？”宋念奚见沈约这番模样，心中更是委屈，可方才的勇敢已再而衰，忍着难过说话直憋得他胸口疼。
    自十四岁那年跟了沈约之后，宋念奚便只一心一意想要陪在沈约身边，但如今这个信条忽然打破了，他不再为奴，也不再是大人的人，甚至马上就要出了沈家，他成了个官儿，不但被人管还得管别人，这些变化太大了，从没做过主的宋念奚心中又是茫然又是惶恐，一日日总做噩梦，怕极了。
    “如何自称？”沈约平日里说话语气便十分冷淡，今日更是无意之中凝了一股不怒而威之势，两句话说的句句如同在千年寒冰中镇过一般，只听得人心都凉了半截。
    “大人……”宋念奚低着头扯沈约的袖子，又轻轻晃了晃，低声道，“小……我错了，我……我就是舍不得大人……”
    沈约抬头便对上宋念奚的眼，水汪汪的，澄澈如水，一张稚气的脸满是哀求与心酸，他将目光收回，淡淡道：“难道你不懂？”
    “我明白，大人是怕因我出身沈府遭人闲话，可是我行得正坐得端，也是靠真本事考上的，如果，念奚为官便不能常伴大人身侧，为大人分忧解难，那……那就不要做官好了！大人，念奚其实从来就不想做官，也不想出人头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