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话 茶木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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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夜又雷雨,这是夏日再平常不过的天气。雨滴连接成线,不顾一切地奔向房檐、泥土与河流,一种熟悉的气息氤氲开来。
古昇清看着园中那株刚刚植下的桃树叹息道:“可别浪费了嘉木公的一半灵力啊。”说完青袖一挥,一片透明的屏障为它遮挡了些许雨露。虽然他知道这只是枉然,土中的水依然会渗透到根部周围,很有可能使刚刚复苏的根溃烂。
说是雷雨,雷声只是先兆,雨却是落了整夜。
聚缘斋依然是知晓各种消息最便捷的地方。
“今天钱家货庄怎的没有开门啊?”
“你不知道吗?昨天那场雨之后,钱家山上茶园中的茶树都死了。”
“啊?都是涝死的?”
“不是啊,有大半的都是枯死的,也不知什么原因。其他茶家的茶树都是雨后如新,这全死的只是钱家的茶树。”
“这还真是怪了,下雨能使茶树枯死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下恐怕钱家是没有办法做生意了吧。”
“还谈什么生意啊,钱家园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活着的东西了。我猜是他之前中夏茶的法子出了岔,搞得这个土地什么都种不了。”
“嗯,有道理。不过也算是天谴吧,钱老板平时那刻薄、见钱眼开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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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幽静的庭院,单薄的身影正在园中打理着花草,虽然它一直是荒庭模样。
“哎,昇清。你什么时候种的桃树,长得还不错,就是枝干上疤痕多了些。”江左看着在院中站立的人问,仔细瞧了瞧后,讶异万分:“这难道是昨天我和张家小子一起抬下来的那株?居然还能成活?”
古昇清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着茶碗,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桃叶,让上面的露水汇成一滴,落入碗内:“你觉得钱家果园的事是天灾吗?”
他认真想了想:“这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要是这是天灾也太奇妙了。我们昨天还去过那片地方,茶叶什么的长势正好,一夜枯死还真是匪夷所思。”
古昇清捧着茶碗走近,衣袖有些微湿,他将收集的露水尽数倒入正被温煮的壶中。
江左忽然察觉自己又被绕走了,看着昇清正安静地摆弄着茶具,没好气地说:“哎,你又岔开话题。我只是奇怪它为什么又能活,你就不能好好解答一次。”
“昨日是没有看清,后来才发现这棵桃树树干过于细小,做琴还差一些。就将它植于园中,一夜之后就这样了。”古昇清手上未停,悠悠说道。
江左眼中是明显的怀疑:“怎么跟钱家的事一样诡谲。昨天明明枯竭了,一夜就能长得如此蓊郁,不会有人信的。”
“可它们还是发生了。”古昇清静静地品了一口茶道:“或许是这里更适合它生长吧。”
江左想了想问:“那你还要做琴吗?”
“怎么,左是要赠我良木?”
“嗯,家里好像有一块许多年的桐木。正适合拿来做琴,放在家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拿给昇清。”
古昇清修长的手指放下茶杯道:“却之不恭,你可要什么馈赠否?”
“不用,不用。只要能让我欣赏昇清的琴艺即可。”两人又谈笑斟饮起来。
阳光飘过花树的遮挡,并不温弱,似是想将人的安心静气的柔润晾晒干净。
即便是这般炎热的夏日,这庭院依旧享有其独特的阴凉。
不语正在收拾着多余的茶杯,零丁的瓷器磕碰声成了这静谧夏日的清新乐曲。
院中的客人也早已离开,薄初向古昇清走近。还是带着几分戒备,每走一步都是那么得小心翼翼。
“他不会再出现了吗?”声音喏喏,却透着悲伤。
“或许会,或许不会。”
薄初仰头望着苍穹,眼角有些湿润:“都是我的错。”
“就算不帮你,他的灵力也差不多耗散了,消失是早晚的事,你也不用自责。”
“不,如果没有我,他还是茶神。在这个多数人以茶为生的地方,根本不会耗散灵力。”薄初轻声叙述着他们的事。
他本就是一株普通的桃树,或许是机缘巧合,发现自己有了意识,并且有时能够幻化成人型离开本体,虽然并不能离开很远。
然后薄初发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同类,他的身上散发着清幽的茶香。
原来是茶树精啊,薄初心想。
两人就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相谈甚欢。之后每天一有空薄初就会出来找嘉木。
后来一个姓钱的人包了那块山地,将原来的杂草都除尽,种了许多很整齐的果树茶树。
本来薄初的本体也是要被铲除的,毕竟没有人会在自家赖以生存的果园中留一株不会结果的桃树。但钱老板发现他的一个行商价值。
用刀在树干处割一个小口子,会有琥珀色的液体流出,随后结成淡金色的晶体。钱老板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桃浆,也只能勉强卖个钱。后来才发现这晶体的与众不同,它的药用价值使许多药商接踵而至。
起先嘉木只是惊讶薄初为什么戴上了面纱。薄初告诉他说,自己脸上受了小伤,让他无需在意。
直到后来,原来越凝重的桃木香气,嘉木才知道这面纱下的脸已然斑驳。
那个时候薄初只知道嘉木的灵力很强,他也没有见过嘉木的本体,只是猜测他是比自己生存更久的茶树。也更不会知晓嘉木会潜入钱老板的梦中,告诉他桃浆已不能赚钱,但为了补偿他,赋予其土地夏季产茶的能力。
薄初只知道某天以后,嘉木附在了这园中的茶树上。而那个老板再不会拿刀靠近自己,只是雇了一大批茶农采茶。
他可以和嘉木自由地聊天,但他能感觉到那人的力量越来越弱,像是要透支一般。原来茶只能在春秋两季采摘,他是在用自己的灵力违抗天道,维持新茶的生长。原来他是茶神,并不是什么茶树精。但违背自然规则,就算是神也撑不了许久。
他不止一次地劝过嘉木,那人每次都会微笑着看他,摇摇头轻柔说道:“没关系的,能和薄初在一起就足够了。”
他知道嘉木的灵力总有一天会消耗殆尽,却没有想到他最后的付出是让自己离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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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问上人一个问题,嘉木答应了您什么事?”
古昇清并没有回答,转身从房内拿出一株用精致花盆栽培的植物。雪芽细嫩成朵,侧叶嫩绿显翠,还有那熟悉的清幽气味。
薄初一惊,随后又微微笑了,那目光中盛满了温柔。
古昇清将那盆茶树递给薄初:“它现在还不适宜种在室外,等过了夏叶子长绿些再移植吧。这期间就拜托你照顾了。”
薄初紧抱着花盆,怔住说不出话来:“谢。。。。。。”
暮云叆叇,有群鸟掠过追逐天际。
古昇清想着嘉木说过的话:“人生实为一场虚空大梦,合散聚离,或惟过场,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有太多的羁绊只会让自己迷惘,强烈的想法和珍惜的思念,只会让自己变弱。我曾一度如此认为。但与薄初一起相处的日子让我明白,世界虚虚实实,着实让人分辨不清,也正是因为看不见,所以看得清。而那些与人的羁绊才能证明自己存在,那些念想才是自己拼命想守护的琛宝。”
或许是听了他的这些话,昇清让嘉木公做的事便是将自己本体的一部分留下,并封存了嘉木的一丝灵力。
古昇清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上琴弦,指节分明,修长有力,唇起轻吟:
“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惟忧碧粉散,常见绿花生。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聊因理郡余,率尔植荒园。喜随众草长,得与幽人言。最是堪珍重,能令睡思清。此时幽梦远,不觉故人潸。”
曲毕,友人叹道:“自愧弗如,不知昇清为琴取名了否?”
古昇清思忖片刻道:“就叫他嘉忆吧。”
目光投向庭院,那里桃树正恣意地舒展着,为另一抹绿意遮挡阳光。
呐,这回换我来守护你。
---------第一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