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内  5 太后丧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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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管,又死了一个……”
    大内总管郭淮闭了闭浑浊的老眼,摆摆手道,“埋了吧,给他家里送些银子。”
    “是!”
    那具身着太监服的尸体自他面前抬走,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即便不看,他也知道,是那天在凤宸宫外抱头痛哭的太监之一。
    那晚,太后弥留之际,一群带刀侍卫突然闯入凤宸宫,二话不说,就直接扒了太后那身帝袍,付之一炬。
    是的,帝袍!
    太后想做皇帝,一直想。她想效法武则天,想当史上第二位女皇。有一次她甚至直言问一名大臣,‘武后如何?’那名大臣道,‘唐之罪人也!’太后大概讨了个老大没趣,安分好一阵子。但是她不甘心,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所以在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命制造司按照历代帝王的规格为自己火速赶制了一件帝袍。然后不顾众臣反对,穿着那身帝袍冠冕去祭拜皇陵,他要朱家先人都承认她是女帝!如此折腾一番后,回到宫中仍旧不肯脱下来。她还要穿着那身衣服去地下见朱家列祖列宗……
    郭淮觉得那时的太后其实有点疯狂,意识已经不清醒,执念却像火一样越烧越旺。他也曾小心劝太后脱下来,不然将幼帝于何地?但太后根本听不进去,还下达懿旨要求她死后停棺大庆殿,一切葬仪按‘帝制’,还要以平起平坐的身份葬在先帝身侧……
    在那群陌生侍卫冲进来时,在场宫女太监全都吓傻了,没一个敢动。太后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千思万想的帝袍化为灰烬,却发不出声音,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至死都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不知何时潜回宫的人——朱凌霄!
    其实太后本不必死得那麽难受,朱凌霄大可等她死后再命人脱下。郭淮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让那个可怜的女人连死都死不安稳!
    所以有人传言太后其实是被摄政王气死的,也并非空穴来风。
    私造帝袍那是多大的罪啊?而且还是给一个女人造!
    那晚发生的事一传出,曾经积极织造帝袍的人纷纷自尽,而目睹太后死前一幕的宫女太监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这几天连续自缢的都是那晚在场的人!
    夜幕低垂,天上无星,沉沉的乌云压在皇宫上方,郭淮胸口有些发闷。一小股凉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郭淮不自禁打个寒噤。
    “凤宸宫那边怎麽样?”他出声问身侧的小太监。
    “啊,还……还好,有人守着呢,没人偷懒……”
    上头儿没有命令,太后的遗体至今尚未入殓,一直被安放在水晶棺中。如今是夏季,为防止尸体腐烂,水晶棺底部以冰层铺垫,遗体身上各处压着防腐珠。
    这太监是郭淮一手提携,对郭淮死心蹋地,办事也十分牢靠,但这也是以前,现在太后一死,他这个大内总管随时面临着被撤掉的危险,这人难免不会做什么小动作。他在这皇宫呆了多年,深知人心险恶,不放心之下,还是决定去凤宸宫看看。
    这一看不得了——
    凤宸宫竟被盗窃一空!稍微值钱点的东西一样不剩,整座宫殿只余一个空壳子!
    他来不及愤怒,更大的担忧石头般压在心口,以致于他奔向水晶棺时连脚步都是踉跄的。果然,珍贵的防腐珠也全都不翼而飞,一个都没剩下!遗体衣袖上有一小块水渍,竟是冰都开始融化了!
    “这是怎麽回事?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小太监一见这状况,虚张声势地对着看守太监大吼大叫。
    郭淮手脚冰冷,已无力去追究什么,他顺着水晶棺壁慢慢瘫软在地,捂着脸哭起来,人说人走茶凉,如今娘娘的人还没走,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盗娘娘的宫室!娘娘生前待他们不薄,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是些贪心不足的势利小人……就连曾经被您倚重的‘兄长’,如今也成了缩头乌龟,对您不管不问……娘娘,您说您辛辛苦苦一辈子为了什么……
    刘国柱也很快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看过一圈却什么都没说,只让人把看守太监打了一顿。打看守太监有什么用?这麽大手笔分明是许多人合谋干的,看守太监说不定只是被威吓封口。
    郭淮此时已经镇定下来,看着刘国柱义正言辞道,“丞相大人应该奏请皇上尽快为娘娘入殓安葬!”
    刘国柱不耐烦道,“不用你说本丞相也知道,但现在我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怎麽奏?”
    郭淮直视着他,目光中有斥责,还有鄙薄,慢慢道,“若棺材里躺着的是奴才的妹妹,奴才就算把头磕破也要在一个时辰内见到皇上!”
    一大块冰看似坚厚,但只要化开一个头儿,撑不了一个时辰,棺内就会出现积水,到时,离尸体腐烂也不远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言辞所激,刘国柱从凤宸宫出去后,果真去了紫宸殿。
    朱昭玉听完良辰的小声汇报才睁开眼睛。
    朱凌霄知道他早就醒了,回手将他从丝被里提了提揽进臂弯里,问道,“宝贝有何看法?”
    朱昭玉眨了眨含着水汽的眸子,不高兴地哼一声,似乎在怪他竟问自己。
    “在外人看来,那个女人不但含辛茹苦把宝贝拉扯大,还为宝贝操持了十年国事,是功不可没的国母……”
    朱凌霄说着,就笑了起来,不过是充满讽刺意味的笑。
    “所以,宝贝无论如何都该表现一下,不然会有人说宝贝不孝的……”
    “谁敢说,我让小碧咬死他!”
    朱凌霄嘴角抽了抽,怀疑自己的教育是不是有点失败,抚着他发青的小脸道,“宝贝,这里不是雍州,宝贝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为所欲为。宝贝现在是皇帝,做什么事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堵得了一个两个,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最近递上的折子不少,朱凌霄看都没看,只让良辰丽景过滤一遍,问良辰道,“有人提及太后的丧事吗?”
    良辰回道,“还真有两个。一个叫田文远,一个叫李迪,前者是五年前的新科状元,后者是先帝在时的朝臣,两人都在翰林院供职,据说当初丁渭篡改遗诏时找的就是李大人,被李大人严词拒绝了。”
    “他们怎麽说?”
    “都是中规中矩的请陈辞,请皇上安葬先太后,早日临朝云云……”
    朱凌霄想了想,吩咐道,“传本王口谕,把丧事交给这两人协同户部办理。”
    良辰微顿,“主子不见见他们?”
    朱凌霄唇边噙着一抹弧度,似笑非笑道,“看看他们的本事再说。”
    良辰恍然大悟,继而笑道,“主子可给他们出了个大难题!”
    夏日清晨的阳光在殿顶的琉璃瓦上打个折,然后溅入刘国柱眼睛里,在殿前跪得已然麻木的身体渐渐恢复感觉,双眼刺痛,膝盖发僵,头部眩晕……
    刘国柱在这里跪了一夜。
    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诋毁他攻击他,有些还是他和刘娇亲手提拔的人。丁渭也背叛了他,以前门庭若市的刘相府现在冷清清的,连一个访客都没有。人心凉薄,在他选择和丁渭狼狈为奸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的结局吧!
    他们做了那麽多混账事,高傲如霄王怎会放过他们?他不知那人会怎麽处置自己,他就算担心也无用。但刘娇已经死了,他只希望那个人能网开一面,放刘娇一马……
    “刘丞相请回吧,摄政王已将太后丧事交给户部办理了!”这时,有人从殿内出来。
    刘国柱愣了许久,才意识到来人说了什么,一时竟百感交集,不知不觉老泪纵横,砰砰砰朝着殿内磕了三个响头。
    “谢皇上隆恩!谢摄政王宽赦!”声音异常洪亮。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传话太监撇撇嘴回去了。
    为太后治丧的消息传出后,百官都有些吃味,为什么是田文远和李迪?为什么不是他们?这可是紫宸殿派出的第一件事啊,办得好就是头等功!
    但他们不满的同时,也暗暗庆幸,幸亏没派给他们,这可是棘手事,若办得不好,一准儿得死!太后遗旨要求‘帝制’,紫宸殿什么都没交代,让人怎麽办?一朝不容二帝,若是按‘帝制’办了,那不是抹杀小皇帝的存在吗?谁敢这麽做?抄家灭祖!但若不做,就是无视太后‘遗旨’,万一小皇帝孝心大发怪罪下去,还是一个死!
    所以思来想去,整个户部的人都急得抓耳挠腮——无从下手啊!于是,大家一致地转向丞相求助。
    对丁渭来说,现在刘太后的尸体就是一堆烂狗屎,谁沾上谁倒霉,他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他只要照顾好小皇帝的宠物,哄得小皇帝开心了,自有他的好处!所以这段时间他——闭门谢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小碧影!
    户部的人见不着左相,就去找右相。右相白花花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帝制’两个字是禁忌啊禁忌,他提都不敢提。在众人如织的视线下,刘国柱吞吞吐吐道,“不如……不如按祖制……”
    一位熟识祖典的官员跳出来,“本朝没有听政太后!”
    先帝时生母已死,追封为太后。太宗和太祖共同的生母杜太后也未曾听政。
    刘国柱微微尴尬了一下,他读的书不多,这些年也没干什么正事,知道的东西有限,但听刘娇经常把一个叫吕雉的女人挂在嘴边,刘娇说这女人也是草莽出身,跟她多麽多麽像,顺带着他也知道了吕雉是历史上第一个垂帘听政的女人,于是挺了挺胸道,“那……按照西汉吕太后的葬仪行不行……”
    十来名官员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变得十分诡异,让他有种被刺刀刺着的感觉。
    一位喜欢野史的官员跳出来,“惠帝立,尊吕后为太后。惠帝崩,吕后立少帝。少帝因生母为吕后所杀心有怨,吕后遂杀少帝立常山王为帝。吕后薨,被少帝后人刨了祖坟,尸骨无存!”
    刘国柱一刹那汗湿重衫,原来刘娇那个女人没有告诉他吕后还杀了少帝生母又杀了少帝!现在的小皇帝生母不也是刘娇杀的吗?他们当初不也是要杀小皇帝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请……请各位大人不要误会……”他觉得额头有些痒,伸手一抹全是冷汗。
    那官员意味深长看着他道,“我想丞相也不是那个意思,而只是口误。丞相位高权重,是大忙人嘛,哪有时间读书?”
    本朝重文轻武,朝中百官随便拉一个出来就是才子鸿儒,像刘国柱这样鸡立鹤群还当了宰相的,当真是前无古人!这也是刘国柱的锥心之痛,是以这人一说,他已满面涨红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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