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今生偏又遇著他(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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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清早心底那股骤然而来的怒火涤荡不见。他手里把玩着那把随身不离的左轮手枪,银色,上镶两颗莹然清透的紫色宝石。他记得,这枪还是十年前哥哥岳东琛初登青帮掌事一职时送给自己的礼物。从德国远渡重洋而来,满匣六发子弹。刻度精准,百发百中。他已记不得,自那天起,有多少人死在了这把枪下。可他一刻也没有后悔过,因为他明白,只有不能停止的杀戮才可以保全岳家在宛城的地位。而倒在枪口下的人本就该死,挡在他面前的人,都不该活着。
    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些后怕了,如果那一枪再偏左一点……他不敢想。常沣自小就跟着大哥打天下,身上的枪伤刀伤已不计其数,可今天竟然是自己这个被他视作亲兄弟的人又给他多添了一道伤口。虽说是意外,可他依然自责。对大哥对小雅还有常沣,这样多的自责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想到这些,他不由的弓了弓背,四面楚歌,危在旦夕……他自心底冷笑,有多少抨击与压力朝他袭过来,他算不清楚,他也不想算。这些东西,他背负得起他就背,如果有一天背负不起了,那他就什么也不顾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就是最圆满的结局。
    府里管事的吴阿伯远远的见他独自坐在那里,心里想着这几日他倒是难得的这般安宁,于是示意下人少去打扰。刚闭了门悄然退出,就听见他打铃的声音。
    “良少爷,你吩咐。”吴阿伯推门进去,恭敬的垂首道。
    “小雅和常沣怎么样了?”
    吴阿伯答道,“小姐打了针已经睡下了,常少爷包扎完就去了安排白家少爷来访之事。”
    “白家少爷?”岳良琛微侧了侧头想了一下,“白少琮?”
    “是,听说还有梁秘书的弟弟梁治同梁副将。”
    岳良琛接着问“带了多少人来?”
    吴阿伯面露忧色,“听说有一个连的装备。”
    “如此大动干戈?”他露出不屑的神色,“这也太给我岳良琛面子了。”
    诚然,这次白家没打算妥协。几年来青帮与宛城司令部面上和和气气,可暗地里却矛盾冲突不断。这些积累起来的恩恩怨怨,早就该有个了结了。
    “我饿了,去给我做点吃的。”自从哥哥出事以来,他已是水米未进。可他现在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跟他们斗,去跟他们争。
    吴阿伯心里一喜,暗自想着是不是老大的事有些眉目了。但他不好越矩多问,便只是笑着应下说,“是,是,我这就吩咐他们准备去。”
    说完刚要提步退出,就忽又听他再说,“多准备一份,给那个女的送过去。”
    吴阿伯略微一顿,低声也应了下来。“……是。”
    岳家私宅位居在宛城外黎山的山腰处。山路盘旋,路途波折,倒也及其隐蔽。但此地风景甚好,仅站在院子里便可窥见大半的宛城。园后是成片的山林,种植着各种名贵的奇珍异树。青草蔓蔓,花木萋萋。四季景色不同,颇有高山云阔的壮丽。
    房子是那种古堡式的欧洲建筑。听闻是岳东琛初登大宝时置下的产业。连同半个山头,从一个大亨手里买下的。当时好一番修葺整顿,这才有了现在这副金碧辉煌的摸样。但因为山下岳家设立的岗哨,一路下来盘查甚严,所以此地也鲜有人迹。空落落的院子,看过去,多时都泛着一股噬骨的凄冷。
    但今日不同,一清早山下便有消息传来,说是金大帅之副将梁治同求见。此人便是适才提到的梁坤梁秘书的堂弟了。另外还有宛城守备白司令之子白少琮陪同。其麾下百人亲随。个个荷枪实弹,颇有将拔弩张之势。
    山下查岗的小弟见这阵势,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但接不到上头的话,这放行不是,不放行又不是。于是一番折腾下来,都已过了早饭时分。
    这白少琮在这宛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曾与青帮和岳家也没少打过交道,平日里你来我往的,却从未有今日这番冷遇。于是心里不免存下了气,这刚想上前呵斥两句,便被梁治同挥手拦了下来,“到了人家的地盘上,还须守些规矩才是。”他不咸不淡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白少琮本也是为半夏担心,所以才有些急不可耐。再加上一路上来,看梁治同这信步悠然的样子,他心底越发没了底。可他深知梁治同此人绝非善类,又碍着他与大帅的关系,所以面上还得客气相让。
    这一行人又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远远的才看见慌忙出来迎接的常沣。照旧一番寒暄后,梁治同却示意白少琮留下兵卒,单几人,上了岳家来迎的汽车。
    几辆车在山路上盘旋直上,又过了两道岗,这才一溜进了岳家大宅。
    庭院深深,树影遮天朦蔽。一路上暗影重重,仰头却只能看见稀疏的天空露出的那一丝凌乱的缝隙。不过是初春,院子里已这般阴冷,若到了盛夏,那这里岂不成了一座不见天日的活死人墓?
    车子一路开到了别墅前的空地上。院前几树玉兰花开的正好,散着沁人心脾的香。白少琮下了车,脚踩到一片干枯的叶子上,落下碎裂的刺啦声。诸人随着常沣,一直进了别墅,请到了一楼的客厅内,这才见看见岳良琛一身倦意的走了进来。
    白少琮虽然见过这个名闻宛城的岳小公子,但俩人间并不熟识。而那个梁治同更是只知其名而未见其人。常沣急忙给做了引见。岳良琛却只是懒懒的坐在了那里,对几人冷冷淡淡,似乎与自己毫无干系。
    看他这玩世不恭的样子,常沣尴尬的笑了笑,转而说,“想必梁副将这是第一次到黎山来,一会我可要陪你好好在这里走走呢。这刚开了春,山上的野物正肥着呢。带上几个人,再带上几把好枪。。。”
    “常少爷。”梁治同略微顿了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正色说,“梁某这次贸然来访,主要是受哥哥所托,前来探望伤重的岳大哥。梁某知道,岳大哥曾与家兄交情非凡,只奈家兄近几日陪大帅去了甘孜。途中听闻岳大哥有此一劫,焦急万分,连夜央了梁某前来代为探望。匆忙之下,备下薄礼,不成敬意。”说完一挥手,就有几人收捧锦盒走了上前。
    “真是太客气了,劳烦梁秘书记挂。”常沣急忙命人收下。自己还未答话,就听岳良琛冷声说道,“我这人直肠子,说不了拐弯抹角的话。你们今天来不就是因为林家小姐的事吗,直说就是,没必要扯那些不相干的。”
    梁治同看着这个蜚声宛城的岳家小公子,他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话里话外丝毫不提危在旦夕的大哥岳东琛,以教人探不清虚实,无法拿捏他的软肋。由此便看他城府颇深,绝非等闲。他在来之前,梁坤就曾提醒他。这个岳家在宛城已有只手遮天之势,大帅的言辞中颇带不满。这些他起初还不相信,但现在他倒敬佩起大哥的深谋远虑了。岳良琛尚且如此,那么他的哥哥,能稳坐青帮头把交椅数十年,与他相比定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听他这样直白,白少琮沉不住气了,他道,“既然知道所为何事,那就请岳公子行个方便。你无缘无故掳走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本就是不合规矩的,我今天来带走林小姐,也是想给两边一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毕竟宛城是金大帅的,若是无端起了纷争,大帅怪罪下来,我们白家担不起,你岳公子,也未必担得起。”
    这话里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常沣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可岳良琛却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点了一根雪茄,悠闲的吞云吐雾,“我大哥遭人暗算,怎么金大帅不追究?也不见白司令有什么动静。今天,我不过是带一个女子回家问问话,就惊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我真是不明白,咱们奉军做事怎么也变得这么没有轻重缓急呢?”
    白少琮想反驳,梁治同一只手似无意的搭在了他的膝盖上,白少琮只得咽了口气,静默了下来。梁治同也知道此事再拖无益,可白少琮性情急躁,要他跟岳良琛交涉,恐怕讨不到什么好。梁治同和蔼的笑了笑,也开门见山的说,“岳公子因为令兄长的事也是操了许多心,如今还要受我们叨扰,实在是我的不是。可如今话说回来,林老爷子为奉军立下汗马功劳,而岳大少也曾多次筹款无偿支援我军,两家如同奉军左膀右臂,大帅怎么可能有所偏颇?要知道,我哥哥如今也是左右为难,拿不定个主意。临来前,他也多番嘱托,这林小姐是不能有什么差池的,而岳大少也定要保证他安然无恙。”梁治同伸手招来了随行的一个人,说,“我哥哥亲自打电话安排了军用专机,带岳大少去俄国医治,那边的医疗技术在全世界都是最先进的,一定能治好令兄的伤情。这个人是哥哥跟前的,负责这次专机。还望岳小公子不要辜负了我哥哥的苦心。”梁治同半开玩笑说,“如此一来,你还敢说大帅对令兄不管不问?”
    常沣一听这,喜出望外,本来之前就打算要带岳东琛去国外医治,但苦于路程之遥,如今有了专机那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看了眼岳良琛,他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
    “梁副将这番雪中送炭之举,真让人感动啊……”岳良琛嘴角扬了扬,可这笑没有丝毫的轻松缓和。
    害怕岳良琛再说出什么狠话,常沣赶紧道谢,将话落实,“真是多谢梁秘书的苦心,为我们解了燃眉之急。”他想了一下,又说,“掳走林小姐其实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她现在安然无恙,如今我做主了,这就放了林小姐。”
    白少琮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梁治同,见梁治同脸上虽然挂着笑,可神情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是在深思什么。
    岳良琛将雪茄在茶几上按灭,站起身颇为冷淡的说,“如今说谢还言之过早。”他眼中突然显出野兽般的精光,但只是短短一瞬,“梁副将白少爷,多谢二位的煞费苦心,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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