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合香的味道甜蜜如花蕊，幽幽飘荡在空气里叫人沉醉。
    黑色的鲛绡帐一重重落在地上，昏暗的光影之下，重重漫漫，仿佛将那张偌大的床榻和魔宫隔出了一个世界。
    重华一边轻轻抚着佑宁苍白的面孔，一边接过一旁骷髅侍婢递上的温热毛巾，小心翼翼为他擦脸，“煌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醒？是我做错了吗？我不该把舍利子的灵力化进你的魂魄里？煌儿，你要这样睡到什么时候？”
    重华的声音有难掩的哀凉四溢。
    “不要……不要……师父……”
    仿佛是沉浸在极大的痛苦里，佑宁眉头深蹙，嘴唇痛苦地抿着，额上冷汗不断。鲜艳欲滴的朱砂仿佛染上了一层薄雾，有些暗淡无光。
    重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片刻不离守在他身边，不断把自己的灵力注入到他体内，试图减轻他的痛苦。
    “煌儿，不怕……不怕。我在这里。”重华柔声安抚着，连日来的辛苦让他疲惫不堪，伤口上的痛一阵阵袭上来，声音也显得无力了。
    佑宁梦中似有所觉，忽然大喊一声“重华！不要！不要！”直挺挺坐起身来。
    重华惊讶看着他，面上的惊喜怎么也掩盖不住。他一把抱住佑宁的身体，欢喜道：“煌儿，你总算醒了！”
    猝然得睁眼让佑宁一时不能适应眼前的一切，他无力靠在重华的肩头，灵动的眼眸疑惑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世界。
    “煌儿，你觉得怎么样？”重华轻轻松开环抱，看着佑宁的眼眸又是欢喜又是担心。
    佑宁怔怔看了重华半晌，忽得大哭出来，“重华，重华，我刚刚梦见你被我杀了！啊……呜呜……浑身是血……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呜呜……”
    重华浑身一震，眼中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出神又入神，仿佛沉浸在无限悲凉的回忆里。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只是梦魇了。”重华轻轻怀抱着佑宁柔声安慰，目光变得坚定而强韧，“煌儿，别怕，我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佑宁伏在重华肩头哭得哽咽，梦里的委屈，连日来的伤心难过在哭喊中释放。
    许久，佑宁尴尬擦了擦眼泪，笑看着重华道：“讨厌！我和你在一起没几天，所有的丑样子都被你看完了。”
    重华温柔抚着佑宁凌乱的鬓发，浅浅笑道：“煌儿，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三五十七年十一个月零六天了。”
    佑宁闻言一滞，凝神看着重华，正色道：“重华，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不是什么飞煌上仙。你们都认错人了，我是佑宁，连佑宁，一个平凡普通的人类。什么上仙，鲛人，魔族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重华神色凝滞如水，拉着佑宁的手安抚道：“煌儿，我知道你转世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记得了。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头开始，这样也很好。”
    重华眼中尽是悲凉和怜惜，佑宁看在眼中，心里又酸又涩，只得点头妥协，“从头开始可以，但是你再也不能叫我煌儿。我是佑宁，连佑宁。”
    重华温柔笑着，拉住佑宁的手在怀，“好。你说什么都好。宁儿。以后，我叫你宁儿，好不好？”
    重华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几乎有了讨好的意味。
    佑宁无奈一叹，点头道：“你高兴就好。”
    重华欢快点了点头，温柔将佑宁拢进怀里。
    这样亲近的姿势让佑宁很不习惯，他轻轻挣扎了一下，重华微微收紧了手臂。
    想到他身上碗大的伤口，佑宁不敢再动。
    许久，佑宁抬头一看，只见重华呼吸浅浅，面带宁和，双眼紧闭竟像是睡着了。
    “重华？”佑宁低低唤道。
    重华伏在他身上，没有一点反应。
    佑宁抿唇一笑，小心翼翼将他放倒在床上，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他身上。
    “吱吱！”
    一阵欢快的叫声想起。佑宁被一团火焰扑倒在床。“吱吱！吱吱！”狐宝趴在佑宁脸上欢快叫着。
    佑宁哭笑不得，把狐宝从脸上拽下来，安置在膝盖上，笑道：“狐宝，想我了是不是？”
    狐宝仿佛听懂了佑宁的话，扬着脑袋一味往他怀里钻，撒痴撒娇，叫得欢腾。
    佑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道：“狐宝，你小声点。重华在睡觉呢。”
    狐宝侧头看了重华一眼，也不理昔日主人睡得昏沉，欢叫着要去舔佑宁的脸。
    佑宁朗朗一笑，只得抱着它，伸手挠着它的下巴逗弄。
    “你竟然醒了？魔族舍利的威力当真不可小觑。”
    佑宁和狐宝玩得正起劲，只听见有清越不羁的嗓音远远传来，齐齐转头看去，却是一袭青影伫立在门口，“是你？”
    “正是我。魔尊左使——羽化棠。我可爱的小公主，近来可好？”羽化棠嘴角含着一丝不羁的笑意，缓缓走了进来。
    佑宁眉心一沉，略带薄怒道：“我好不好，你还不知道？”
    羽化棠对佑宁的怒意恍然未觉，低低笑道：“公主可以自明身世，解开心结，又在魔尊身边，受尽魔尊宠爱，自然过得不错。”
    佑宁冷冷看着他，怒道：“你是来嘲笑戏弄我的？”
    羽化棠闻言，深深朝佑宁做了个揖，惶恐道：“我怎么敢？不怕魔尊责罚吗？”
    佑宁心头一颤，千头万绪一齐涌了上心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飞煌上仙的转世，是不是？所以给了我六合石碎片，说是有奇缘？就是想让我借此知道自己的身世？”
    羽化棠面色一敛，“殿下果然聪慧。但是，你相信吗？相信自己是她？”
    佑宁神色迷茫，“我可以不相信吗？”
    羽化棠淡淡一笑，“恐怕不可以，因为事实如此。”
    “你们凭什么断定我就是飞煌的转世？”佑宁仰头看着他。
    羽化棠指了指他佑宁额间的朱砂，正色道：“这朱砂是你一出生就有了的吧？”
    佑宁伸手抚着自己的额头，眉心小小凸起让他心头一滞——额上的凝脂膏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擦掉，露出一点朱砂鲜艳欲滴。
    “是又怎么样？”
    羽化棠小心走近床边，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沉睡如梦的重华，唏嘘不已：“真是可怜的家伙。自己都危在旦夕了，居然还要把灵力往别人身上送。现在昏迷不醒的，又算什么呢？再这样不知死活下去，恐怕要魂飞魄散了吧？真是不怕死得很。”
    “昏迷不醒？他不是睡着了吗？”佑宁惊讶看着羽化棠。
    羽化棠嘴角微扬，“你见过睡着的人浑身冰冷成这样？颤抖成这样的吗？亏得他一心一意救活你，没想到你全然不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居然还当他是睡着了？唉……我可怜又命苦的魔尊呦……”
    佑宁咬唇看着榻上重华，面色青白，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
    一旁狐宝见佑宁落泪，可怜巴巴看着他。
    羽化棠冷冷一笑，“这个世界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可以让天下无敌，目空一切的魔尊受伤至此？”
    佑宁低头，黯然道：“你这话，云凰也说过。”
    “哦？看样子我们在这一方面的认知倒是没什么区别。”羽化棠轻笑出声，伸手合上重华的手掌，将自己的灵力一点点输入他的体内。
    “你这样没事吗？”佑宁看着羽化棠越来越苍白的脸，歉疚道：“可惜我没有你们所说的灵力，要是我有就可以输给他了，也算是报了一点恩。这样我的心里也好过些。”
    羽化棠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见重华面色微微好转，面露欣喜，“暂时是死不了了。”说着，转头看向佑宁道：“你现在灵力，恐怕已经在我之上了。怎么还说自己没有灵力？”
    佑宁疑惑万分，惊讶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来的灵力？怎么还会在你之上？”
    羽化棠小心将重华的手掩进被中，“你被云凰用尽灵力扔了出去，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给震碎了，你以为你为什么还可以神采奕奕坐在这里？”
    佑宁疑惑看着自己完整无缺的身体，凝神感受到心口有一股暖暖的力量一直往身体各处散去，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哪里有半点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被震碎的迹象？
    “感觉自己浑身没有一点问题，还说不出来的有力气，是不是？”羽化棠含笑戏谑道。
    “你怎么知道？”佑宁疑惑，小心把狐宝放在一边。轻轻从床上站起身来，尽量不碰到床上的重华，往床沿爬去。
    狐宝扬着圆鼓的脑袋，好奇看着他。
    羽化棠不羁笑着，“你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了。你吸收的可是魔族舍利的灵力。这舍利是天下救命三宝之一。蕴藏了魔族先辈的无限灵力，要是这样还有问题，你叫我们魔族的人往哪里站？在六界人的面前岂不是要颜面扫地？”
    佑宁的脚轻轻触碰到黑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要飞起来一般，“哇。太神奇了！我感觉现在自己身上一点重量也没有。整个人都翩翩欲仙了。”
    “吱吱！”狐宝欢喜叫着，仿佛在为佑宁高兴。
    佑宁侧头对它投以灿烂的笑容。
    羽化棠邪邪冷笑，神色骄傲无比，“魔族舍利真正的厉害，你还没有见识到。现在它不过是让你脱去了人类的臭皮囊，五脏通灵了而已。以后还有你惊喜的。”
    “什么叫做褪去了人类的臭皮囊？我现在不是人类了吗？”佑宁心中一惊，顺手拉羽化棠胸前的衣襟。
    “喂！你想干嘛？杀人啊？”
    羽化棠惊呼出声。
    身材高大的他竟被佑宁像拎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仓惶中，佑宁看见羽化棠又惊又怕的神色惊讶松开手。
    “砰”一声响。
    魔族左使羽化棠极没形象得落在了地上。
    “魔族舍利是六界众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它的灵力无限，你还不知道怎么发挥，没事千万不要乱用，乱动，会出人命的！”羽化棠一边龇牙咧嘴从地上起来，一边皱眉不住抱怨。
    “我……我不是人了？是不是？我现在是成魔了吗？”佑宁哆哆嗦嗦看着自己的手，满脸的不敢置信。
    羽化棠长长叹息了一声，抚着佑宁的肩头道：“你吃下去的是魔族舍利，人类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那么大的灵力。为了你的魂魄可以承受魔族舍利的灵力，魔尊在喂你吃下它之前，用他的血改变了你的身体属性。现在，你的灵魄和身子已经有了魔的性质。”
    “血？重华竟给我喝下了他的血？他的身体这么虚弱？他承受的住吗？”佑宁震撼无比，又是内疚又是怜惜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人。
    “是啊。你的身体里有他的血，你们两个人的血交融在一起。从某些方面来说，魔尊是高兴的吧？”羽化棠无奈苦笑。
    “这么说，我现在是魔族的妖怪了？我再不是人了吗？”佑宁心头一凉，颓坐在地。
    “什么叫做魔族的妖怪？做魔族的人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哪里像那些所谓的仙族，灵族，没事拿着什么天地大道，正义责任的东西约束自己，过得好不痛苦？”羽化棠轻轻笑着，坐到佑宁身边安慰道。
    佑宁神情委顿，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膝盖里，黯然道：“魔族的人长得这么丑！我现在也算半个魔族的人，以后也会变成他们那样。我不要做乌鸦精！呜呜呜……如果这样，还不如就这样让我死了，最起码样子还是自己的。呜呜……”佑宁越想越委屈，放声痛哭起来。
    狐宝几个起越奔到佑宁身边，扬着火焰一般的脑袋，泪眼汪汪看着他。
    羽化棠更是怔怔看着佑宁说不出话来。他以为佑宁不愿成为魔族中人，是因为魔族在六界中的名声不好，会被众仙嫌弃讨伐。尤其是他心爱的慕维，会造成他的厌恶和排斥。没想到，他竟是担心魔族中人长相丑陋，自己会被同化，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你放心好了。你只是魂魄被魔化，身子长相都还是和从前一样俊俏美丽，不会变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变。要变也只会变得越来越美。”羽化棠忍着笑，轻拍佑宁的背，柔声解释。
    “真的？可是我身体里不是有重华的血吗？”佑宁从膝盖里抬起头来，眼眶含泪看着羽化棠。
    羽化棠郑重点了点头，伸手温柔擦干他眼角的泪光，笑道：“真的。你看魔尊长得怎么样？那可是魔族第一美人！你的身体里有他的血，只会越长越美。”
    佑宁抽了一口气，忿忿道：“魔族的人长得难看，重华做了第一美人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佑宁目光一瞥，见羽化棠就要发作，笑笑道：“别生气，我暂时相信你。不过我要是真的变成了乌鸦精，可要找你算账！”
    羽化棠无奈苦笑，“要你相信还真不容易。”
    佑宁淡淡扯唇，不再说话。
    “他有这么的好东西，为什么不自己用？他要是自己用了，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了。”佑宁侧头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重华，容色黯淡。
    感受到佑宁的黯然，狐宝舔了舔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佑宁扯唇笑了笑，算是回应。
    羽化棠听见佑宁的话，面上的笑意咻然一敛，认真看着他道：“经过了这么多事，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吗？在他的心里，你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重要过他自己的。”
    佑宁心中一酸，侧身伏在床上，看着重华惊艳悲凉的脸，伤心道：“他对我真好……”说着，喉头汹涌的难过再不能压抑，将脸埋在重华宽厚的掌心里，嘤嘤哭了起来。
    羽化棠轻轻拉起佑宁，“不要哭了。他要是看见你这样，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羽化棠，你告诉我一句实话。我真的是飞煌吗？”佑宁凝神看着羽化棠，正色问道。
    羽化棠默然片刻，然后郑重点了点头，“你是。”
    “我第一次在镜湖水月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你额间的朱砂就是最好的证据。飞煌上仙是下等魔女和仙界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所生的私生女。因为混合了魔族和仙族的血统，所以额间有一点朱砂是她从出生时就要的。那是她身份的证明，印刻在她的魂魄里。无论轮回几世都是改变不了的。”羽化棠缓缓说着，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就在讲一个流传已久的故事。
    佑宁呆呆愣在原地，整个人仿佛七魂没了六魄，对羽化棠的话恍若未闻。只茫然问道：“海皇，也就是我的师父胥嵇，他也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飞煌的转世，所以才会对我那么好？他是这样，重华也是这样？”
    羽化棠了然佑宁的心痛，他平声静气看着他，柔声道：“这有什么关系。飞煌就是你，你就是飞煌。他们对飞煌好，也是对你好。”
    佑宁一把推开羽化棠伸过来的手，“我不是飞煌！我没有她的记忆，没有她的意识。我只是佑宁，赫连佑宁，泽国的七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