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下》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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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
一直到张良寿终正寝,他也没有想起来当时自己是如何回到“小圣贤山庄”的。等他有知觉时,已是四天四夜后的事了。
他只记得,逃上岸时,那里有他早先备好的马。再然后呢?可能就是骑马回来的吧……他不记得了。
伏念与颜路一直等到他们这个师弟醒来。
伏念站了起来,怒气与担心不知道哪一个更甚,一直在屋中踱步,他说:“‘博浪沙’之战?嗯?这就是你不告而别要完成的事吧?!不,上次说是省亲也是谎言!”
颜路看了看伏念,又看了看张良,他的眉自秦王封城捉拿刺客、他推晓出“刺客”是自己这个师弟后就再也没有展过,他对伏念说道:“没有用了,再怎么生气…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从小到大,他一闯祸,你就帮他!”伏念一转身,骂完了颜路,骂张良:“你呢?任性,武断,杀那个人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事?!啊?!你说,你活着回来了,那个被捉的人是谁?”
张良这次不求不闹,不嗔不笑,他脸上平静无波,他说:“我会救出他的。”
看到张良这态度,伏念又怒火一旺,他本想骂道“怎么救?这次儒家保不保得你还不能确定”,但,颜路对他摇头。又猛然想到,这样的张良他只在这小子才入儒家时才见过——仿佛灵魂不活在这世间。最后,关心大过于生气。
他挥袖走时,还不忘加上一句:“我会再想办法。”
颜路看了看仿佛失了魂魄似的男子,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
一片空白,脑海里。仿佛这半个月超支了他所有生命。
他知道他该想起自己的过往:那场火,他失去了所有亲人。
可他没有。
他知道他也许得想想原来嬴政就是“贝海”啊,不,是“秦氏贵族”的事,或者想想那夜月下带血味的吻,或者想想,逃走时,那人看他的眼神。
可他没有。
他最该想的是,失败的原因与后果,从而产生懊丧也好后怕也好任何复杂的心情都好。
可他也没有。
因为超支了太多。
——失败?成功?什么叫失败?什么又是成功?
——这世上只有极想要与求不得而已……
夜半
颜路看到张良出了房门时,轻声叫住了他。
“子房。”
张良回身:“师兄……以前就是这样,才来这里时,老是做噩梦,你经常守在我床前…。。师兄,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谢谢’呢?”
颜路对着张良温柔摇头。
“是啊。你总是顺着我,爱着我,陪着我,纵着我…这次,你也准备这样么?”
颜路不回,只是上前,递上了一个包袱。
颜路说道:“去吧。”
张良对着包袱失神,但他最终接过。
张良深深望向这个如真正的兄长一样的男人,又深深看了颜路身后的黑暗深处,然后,转身离开。
颜路回身就看到了伏念从黑暗深处走来。
“其实,师兄你也是爱着他的。”颜路说。
但这一向沉稳如山的男人什么也没有应。
就在昨天,“小圣贤山庄”接到了始皇“罢黜百家,独显法学”的上谕。
这乱世,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依靠。
虽然说“我再想想办法”,可是伏念没有办法保全他的小师弟。
离开是最好的。
离开真得是最好的吗?
张良是在夜极深时离开的。
他出了庄门,再往前走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与“他”迎面相逢。
果然相见了。
还是相见了。
男人一步一步朝张良走去。
张良不动。
这一夜,无星无月,只有山风。
秦氏贵…不,嬴政先开得口:“好久不见。”
好怪的开场白,张良想。
“不是太久,不过才四天,上次我们在‘博浪沙’才见的。你忘了么?”
“那是你啊…”嬴政说道,声音无波无澜。
“是我。”张良眉目清明。
“那么,他在哪里呢?”
“哪个他?”
“他代我还了一个糖人的钱,然后带我去喝了一坛好酒,带我看了看被他称之为美人的月亮,他吹了一曲,虽然我没能如他所愿被曲声感动;他替我挡了一箭,他曾在我身边待了三天,他博古通今,他棋艺超群,他看到了我受伤时恸哭失声……”
张良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是一个好人就会为你付钱的,带你去喝酒也许只是因为他寂寞了,他替你挡箭,他也觉得这是倒了血霉的事,他不是为你哭,只是那血让他想起了他死去的亲人才……”
嬴政也打断了他:“那么。那么,他回吻了我呢?”
有一千种理由,张良惯于说谎了,是的,有一千种理由。
可张良张口结舌,愣在当场。
时空倒错。
嬴政看着他,一瞬也不瞬。
嬴政想还废话什么?应该立马叫出自己的人马杀了他!笑死人了!这个人要自己死,即使他再有才情又如何?即使自己再为他心动又如何?这天下这么大,全在他的手中,这样的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杀了他!立刻!马上!
——混蛋!你敢背弃我对你的心动!你竟敢背弃我……但始皇陛下,还是难过了。心里有燎原的大火,所有的感情,痛的,乐的,苦的,都找不到出口。
始皇陛下,真得心动了。
他爱上了一个想让他死的人,男人。
这个男人风华绝代,这个男人万种风情,这个男人……从来不爱他。
——悲伤表现不出来,伤痛也表现不出来。
这个千古大帝看着男人,心愈痛,表情就愈平静。
张良想,他曾想过,再见时“他”会杀了自己,可是话题一直持续到这里却是在离题万里处打转。转得,张良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心。
自己的心?是什么呢?
是那一夜饮酒月下对方太过温柔?是后来再遇,对方识得自己才华自己遇得知己?是离别时那带血含情的一吻太过美好?
不不不!是也好,不是也好,都只能是“不是”。
张良告诉自己,无心,不爱。
“他走了。我在。”
“他有留下什么话给我么?”
“有。”
“什么?”
“记得他曾为你挡下一箭,你欠下他一个承诺,他现在要你兑现。”
“什么?”
“放了那个刺客。”
“……”嬴政收缩瞳孔,“你告诉他,我答应了。”
这次张良收缩瞳孔:“好。”
“他走了,那么你怎么办?”
“那得看你想让我怎么办。”
“那么,”嬴政说:“先来回答我几个问题,让我考虑一下,如何?”
“请说。”
“这次,主谋在你?”
“对。”张良一脸坦荡地与嬴政对视,“你要不要听详细计划呢?”
“……”嬴政摇头,“不必。”
“对啊,你有你的能士为你出谋,你必然知晓所有。”
“并不是所有。你想要我死的原因?”
“不是我想,是天下人。”
——这样说着的男子还是又伤到了他的心。
“为什么?”
“因为你残暴…”
“我不是问天下人!”始皇陛下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我在问,你。”
——天下人的喜怒爱恨关我什么事。我只想听你的原因。
“我的父母兄弟,因为你,死了。”
……
——所以说,怪不得啊。始皇陛下想。怒气也好,悲伤也好,一下子,被这一个理由悉数堵在了心脏正中。消不去,也,再也出不来。
张良想,他不会说“对不起”,更不会真得理解人世间凡人的悲伤。正如同,他也不会说“谢谢”一样。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想好了如何处治我了么?”
“啊…”嬴政应道,“还有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张良等他问。
“那么,你呢,你爱我吗?”
始皇陛下问了,这一出口,一瞬间,仿佛自己内心所有淤结的悲与怒都可以找到出路一样。
——你爱我吗?
始皇陛下问得是多么卑微,你看他的眼中,甚至还有期待的光。
——你爱我吗?
我爱你吗?张良问自己。
“也许曾经爱过。现在,我是儒家张良,你是秦王嬴政,不爱,不可能爱。”
天亮时,张良下了山,抄小路来到了河边,那里有船。
始皇陛下站在崖顶,夜露早已湿衣。
上了般,张良坐进了篷子里,船翁在船头划船。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于是,张良,对着一江寒水,倾情而沉默地哭了出来。
爱,还是不爱呢?
爱,还是不爱?始皇陛下也在想这个问题。日出东方时,始皇陛下准备下山。
始皇陛下回忆着……
他对张良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张良说:“别离于天下,相聚于坟冢。”
始皇陛下当年只想,是的,我现在没有死,我让你死了,我必然寂寞。许多年后,始皇陛下真得要死了时,他又想:是的,现在,我们要相见。
——这是成年后,嬴政第一次爱人,也是,最后一次。
《天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