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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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如织。
若历史有知,这一夜,那个无双的国士与那个翻开了千年封建篇章的始皇曾相遇,曾对月而酌,不知后人又会如何评说?
但这本身与现在的两人无关。
张良一曲并未“罚”到听者,倒是自己煸情得流下了男儿泪。
始皇陛下心念一动,倒起来招揽人才之心。
一场简单的萍水相逢至此变了质。
始皇说:“那么,先生大可演奏些欢庆的曲子,不必哀已哀人……先生是为何伤心?”
“先生?贝兄,为何叫我先生?”张良不问反答。
“和先生仅凭一玉器识人一样,我又怎能不识先生这一身儒衣?”嬴政回答得慢条斯理。
同为名垂千古的两人,术业虽有专攻,可是才智却不相上下。
“受教。”张良下意识去看一下自己的穿着,最后抬头笑应。与聪明人交谈,无疑惊喜阵阵,可惜不是知己,不能酣畅淋漓。
“先生又顾左右而言它了。”
张良侧头望了一眼已然有些斜去的月,才说道:“贝兄,我一定要说么?”不等对方回答,就接着下了结论,“我还是说吧,相逢便是有缘,更何况是我拉着贝兄来相聚呢?”
“因为乐曲是与心灵共通的。但是今夜我不快乐,甚至可以说很悲伤、不,是仇恨。”张良说道,客观直白。
“我想杀人。”张良与嬴政对视,用最为轻柔的语言说道。
“但你杀不了?”
张良不应。
皇帝陛下试图将话题引向自己希望的方向,他开口道:“我可能帮你,只要你……”
张良忽然起身,三分酒意让他脚步踉跄,正要跌倒。
生平首次没有说尽话语的男人也起了身,正好接到了那又做出意料之外举动的人。
一瞬间,软玉酒香满怀。
可惜,只是一瞬间。
张良几乎立刻就站稳了身姿。
男人以为他醉了,张良也开口说道:“多谢。我醉了。”醉到对着一个陌生人说出了深埋在内心深处一十二载的秘密。
张良对自己说——张良你失态了。你不该如此,悲伤不是理由。
嬴政看到了说自己醉了的男人的眼中分明一片清明,那种清明是隐藏自己真实内在的最好外衣。
“你……”始皇陛下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惜再次被打断。
“贝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张良这次完全站定,他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们不同道。”
这是一个被称为“齐鲁人杰”的儒家大师,这个人年纪不大,出身尊贵,经历曲折,满腹才情,这个人曾一度被后世视为“智慧”的象征。这个人不仅识人识物识尽世间事,他更识已自控乃至于泪可隐于笑,而笑,可隐去他自己。
——任性?
——君子?
他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张良。
“告辞。”三分醉意的张良再次向男人作揖。
这让人难以琢磨的男子……始皇陛下昂然立于光与影的交界,化张良给他带来的所有难堪为他惜才容人的气度。
“能问一下原因么?”
“我们不该相遇。”喝酒本无伤大雅,错得是他们不该交谈,交谈或许也无大碍,他们不该相处到夜尽天明时——太久了,久到他看到他的身份,看到两人之间那分明的壁垒。
张良转身欲走。
“能再说细一些么?”始皇发现自己竟有些不舍别离。
张良顿下脚步,他转身,但他隐于暗,对在明暗交界处的人开了口,那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一,我本姓‘姬’,
“二,能感动所有人的曲子却无法感动到你;
“三,贝海?你为何不称自己是海贝呢?你从一开始就未曾放我在平等位置;
“最后…天要亮了,我要走了。”
这次,陷入深思的嬴政没有再出声,而张良也没有再回头。
——姬?韩国有三代为相的姬氏大族。而秦灭韩。
——曲?悲叹战争的残酷、人民的不幸、人间的苦难?
——海贝?…啊,这里倒是临海,有不少这种特产……而“平等”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始皇陛下低下了头,似感怀中仍有那人的气息。
天空中的黑暗淡了,皇帝发现自己周边事物的轮廓似已清晰起来。他抬头望向窗外——
竟到了…破晓…么?…。
这时,三个人影瞬间平空出现在仍在深思中的男人面前。
那三人身着黑衣,跪于始皇帝身前,中间的人开口道:“主上……”
男人回神,出声:“不用追。”
侧身就看到了被主人遗忘在桌几上的物件——那个催泪的玉笛。
男人笑了,他拾起了它,好久不曾如此愉悦了。
——有缘的话,岂能不再相遇?
——哪管那缘是良还是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