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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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这东海偏远之地的秦兵渐多,连平头百姓都知道这里必有一场大乱。大乱,不仅与盘根于此的儒家相关,甚至也不仅与墨家、道家这些诸子百家相关,这关系的是黎民苍生万千性命。
颜路一路沿回廊前行,出了回廊,就看到了他的师弟正在围栏之前……看鱼。神情倒是无比专注。
本来在看鱼中的人反而先转身,在颜路的“子房”未出口之前说道:“二师哥。”
张良浅笑扬眉,音色温良:“有事?”
颜路顿了一下,才应道:“不……你在看鱼?”
张良倒也不再问,转身再次看向池中欢快游动的鱼儿:“是啊。在想,已是冬了,怎么还是这么有活力呢,这些生物……”
颜路已然走到了张良身侧,他也朝下看去,他侧眼看身侧又说出了莫名其妙问题的男子,知道他才不想听自己说出“这些是东海特有鱼类”这种话,在这个日子里。
“啊呀……我问过你这个问题吧,那时就说是这里的特殊的鱼种之类的话。”张良与他的师兄对视,自问自答。
日暮余辉正好。
颜路开口,想出声说些什么给这个今天看起来沉默异常的师弟,但是——“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阵声响传来。颜张二人一同回头,望向声音的来处。
“啊,小年是要放鞭炮的。”张良再次开口,“二师哥,你代我向大师兄说一声,今夜我不在山庄里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个三大当家说他要缺席。但是,颜路这个二当家只在轻皱眉头后,说道:“好。”
张良也不言谢,应着夕阳的橘光,转身就走。
“去哪里?”最后,颜路还是没有将安慰之话对着这个一脸温良笑容、满眼冰冷水光的人说出口,但毕竟不是不担心。
而张良只是将手在背后朝留在原地的人轻挥,消失在回廊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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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满街道的鞭炮声响,不见人影。
张良摇头,话说自己出来是要听鞭炮声响的么?才想着可以到哪里安静一会儿,眼前就看到除鞭炮之外的活人了。
那捏糖人的老翁拉着一个年轻男子争论着什么。
——“我只要钱,不要你的这个东西,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年轻人,你一看就是个富贵子弟,天这么晚了,老汉还要回去见妻儿,你也不必要再欺我老汉,为了这几些钱不是?”
张良得承认自己是很无聊,所以,他走上前,看了看老翁口中的“那个东西”——玉制鸟兽,又看了看那个无实钱买下碎了的糖人的“富贵子弟”:朝天飞剑眉,鹰勾鼻,唇目方正,浑身流有天生一般的贵族骄恣霸气,不过,此刻神情看起来……很尴尬,怒也不是求也不是。
张良是真得无聊,所以他拿出了几个圆形铜币往老汉手中一放。这下,争执中的两人看到了他的存在。
张良与陌生男人一起看着老汉高兴地挑起担子回家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之后,两人对视。
一个是气质如正放之时的兰,光华内敛,不自觉流露的风情堪比明月之光——光之下的内在虽隐在黑暗中。
一个是富贵霸气浑然天成,虽有文人书卷之气作外衣,可是一举手一投足,仿佛这天下皆可在他足下、任其睥睨。
当前者与后者相遇?
男人说:“这个给你。”看来,这果然是个平生从不说“感谢”的人。
张良看那人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中有那个价值不菲的玉器,勾唇,摇头:“不要。”
男人将伸出的手放下,等对方接下来的话——如果对方不是想要自己的回报又何必和自己废话?
“啊,惠风和畅,皓月当空……”对方接着说,“你的名子是?”
男人愣了一下,答道:“贝海。”
“啊,啊,惠风和畅,皓月当空。贝兄,我缺人陪我喝上一杯……。。”
羸政这个始皇帝想,贝海?看自己起得这个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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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世上唯有寂寞永恒,所以当一个“那样的”人遇到一个“这样的”人时,因为同样寂寞,所以……所以就一起喝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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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领着酒友一路直奔“有间客栈”。丁大厨师正准备关门回家找自己可爱的娇妻,对于这些儒家大师莫名其妙的风雅爱好他是一点也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你想啊,这大冷天的,这大喜节气的,他不在家好好待着,玩他自己的,非得喝劳什子酒。但这是个人情不是,薄面还是要给足的,干脆将门一开,指着一地酒坛子说“随便喝,菜,没有,你自便。”说完就离开了。
始皇帝看这个还不知道姓名的男子点燃了烛火,又看他在一堆酒坛中挑来挑去,最后应该是找到了佳酿轻笑道:“贝兄啊,我们有口福了。”
始皇帝竟勾起了唇角,要知道,这个苍生之上的男人,已好久连一夜都不得安眠,何况是——笑?
当然,这种愉悦与初识的男子口中的“佳酿”无关。想他坐拥天下,何曾缺过美酒佳肴?是这样的人不常见啊……很有趣,这是个有趣的佳人。更何况,现在的他是“贝海”而非嬴政,心里若不装猜忌,便没有防备,在这样一个夜里相识,与这样的一个人相识,自是平添几许快乐。
始皇帝是个尊贵的主,他接过男子手上的火烛放于桌上就已是屈尊,所以,他往桌前一坐静看另一个人转移了阵地、去后厨寻觅下酒小菜,端得是理所应当。
半晌不见那人从后厨出来。才在心中生出疑窦,不料,男子的声音从楼顶传来——“贝兄,上二楼来。我找到了好东西。”
始皇帝倒也没生出被命令的过多不满,拿着烛火就上了楼上——好东西?肉?菜?
上了二楼,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一下子吹熄了这间屋子的唯一光源。始皇帝看了看手中熄掉的烛台,又抬头看看大开的风窗——那个男子在月光下一手拿着被取下的支窗的木条,一手指向窗外,对自己笑道:“看!好东西呢…………”
嬴政下意识顺着男子那一指,便看到浩渺苍穹中,泽被苍生的那一轮明月;而月下,是那人仰视天际的侧脸,仿佛熠熠生辉。
这无疑太诗情又太画意,顺便又煸了情。于是,不能不心动,为那一瞬秦时的月,当然,更为那月下的人。
心动?——始皇帝回了神,觉得自己这感觉也很有趣。
“是好东西。”始皇帝在说话间已收回心神,他安然在窗前小桌落坐。果然只看到桌上那一坛酒。
“对吧……虽有美酒,但无美食…………”张良应道,也随后落了座。
满室漆黑,唯有这亘古月光。
“不过,可将月亮看作一个美人。”张良接着说,并一边开始开封那坛佳酿,“这样的话,不就不寂寞了么?”
始皇帝在一室酒香中听这个陌生人的言谈。
不过是一个陌生人,顶多是欠了他钱上的情。他却对着同为陌生人的自己说了关于“寂寞”的话。那便真得是……寂寞了吧。这世间人性各不相同,这个人不同得有趣。嬴政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酒杯,也不多言,一口喝干。
放下酒杯后,才发现,递酒给自己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站在桌前,那轮皓月恰给了他们一方亮区。
张良站在月光中,径自将自己杯中的酒水轻洒满地,在身侧男人的注视中开口:“好酒当与人共享,尤其是已故去的人。”
嬴政的眼中,那男人的背影在月下很是蒙眬,但是只从背影与声音他不能听出说出“故去”二字的男人有悲伤的心情。
“啊……”张良忽然转身,与回避不及的始皇帝的探究眼光相遇。后者自是有君临天下的威仪,神色不惊不慌,静听前者的新感慨。
张良说:“你不用理我。你喝你的。兄台。”
半晌未开口言说一句的男人回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张良重新入座,再次将杯中注满酒。
“为什么找我来喝酒,却说不用理你?”嬴政把玩手中的空酒杯,问得饶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