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7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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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嘲讽地笑了下,风树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语音道:“只是……那家伙怎么可能看不到呢?因为对方的灵力太高,还是……他明明看见了却一直瞒着我?”
    一阵夜风刮过山丘,夹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气。呼啸的风声散落四野,又从远处的、渺无人迹的丘陵递过高高低低的回声,仿佛海岛上游荡了千年万年的冤魂在哀诉。冷风卷起豆大的雨滴砸到脸上,令人睁不开眼。
    “该死!”骂了一声,风树抬起左臂,用手背擦着扑进眼里的雨水。表面上悠闲散漫,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着:“反正那一只已经跟了我很久,不急着收拾它。只是眼前这个女孩……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很显然,她不是人,也不像鬼灵,更不是僵尸。该用什么方法对付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风树苦笑道:“今天真是个晦气的日子,接二连三地撞邪。连风声都听起来跟往常不一样,感觉怪怪的,好像老太婆在唱歌……”
    “老太婆唱歌?”侧耳细听了一会儿,风树发觉风里的的确确混杂着一个苍老嘶哑的女声。那声音反复哼唱着一首有些熟悉的歌曲,吐字不清,歌里透着一股悲凉空旷的韵味,像是某支上古时代的童谣。面色微微一变,他再次跳上石块,举目四顾。歌声幽幽钻进他的耳朵里,辨不出来自哪个方向,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声音的主人越来越近了。渐渐地,他听出,还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沉闷的、类似木头撞击地面的响动隐藏在歌声里。“那是……”眸中浮上一抹疑惑,却又瞬间变得清明,他对自己低语道:“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那首歌……我以前听到过吗?为什么感觉那么耳熟?”
    伴随那幽魅的声线,脚步声和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了。一下一下,仿佛响在风树的心坎上。明明白白地听着对方与自己的距离一点一点在缩短,赫然已经到了视线范围之内,然而,当他凝神向四周望去,却只看见风吹着丘顶的树丛,参差不齐的绿草上下起伏,其间并无半个人影。不仅如此,那个突兀出现的小女孩,连同地上的布偶,也没有了踪影。
    怔忡良久,风树缓缓下了巨石,背靠石块站在泥地上,不住地左顾右盼。歌声和脚步声还在逼近,似乎触手可及,前方的野草一簇簇向两旁倒下,带起一串细微的声响。突然,那唱歌的人在他旁边停住了,脚步声和拐杖的响动都消失了,仅有那个衰老干枯的嗓音还在继续。他微微闭了下眼睛,脑海中凭空浮起一个画面: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立在自己手边,费力地踮起脚,对着自己的耳朵吟唱那首妖异的歌谣。不知道疲倦似地,歌者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永远不会休止。
    心头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风树屏息静气,专心聆听着耳边回旋的苍老歌声。很快,他发觉那歌者的发音极为古怪,所用的语言跟中原列国截然不同。他能清楚地辨出每一个字音,连在一起却没有任何意义。
    终于,唱歌的人动了,歌声慢慢离开风树的耳畔。草尖一波一波地抖动,跟着,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和“咚咚”的拐杖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渐渐移向通往“死亡之地”的坡面。伸出舌尖润了润嘴唇,风树将目光投注到前面荒凉的山地。密实的雨幕里,那一片倾斜往下的土坡中部,有三个小黑点在徐徐地挪动:左边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婆婆,她包着蓝底白花的头巾,青衣赤足,头巾下方掉出几缕尽白的发丝,右手拄着拐棍,左手抱着一团大红的东西;中间是个红衣服的小人,打着一把雨伞;最右边的那个背影更加娇小,一身白衣,头发披在肩上,两个孩子手牵着手。
    跟以往一样,这些影像只维持了几秒钟,就被从臂环处衍生出来的灼痛吞噬了。强忍着不断涌上胸口的恶心感,他暗自思索:“是那个老婆婆抱走了人偶?跟着我的那只东西也被她带走了吗?她反复对我唱那首歌,暗示着什么?那歌……对了!”拍了下头,他脱口道:“那首歌,上一次下地的时候我在墓室里听到过,而且不止一回!”
    “爷,你干嘛不往前走了?这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地下有穴?”毛不拔喘着粗气,一路跌跌撞撞地登上山顶,朝风树走来。言不悔默默走在他身后不到几尺的地方。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灰白中透着乌青,脚步凌乱,像是受到什么惊吓。
    “怎么这么慢?你们好歹是习武之人,这山丘不算高,也不是很陡……”近距离扫视着二人,风树皱起眉头,凌厉道:“你们怎么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一个箭步冲到风树跟前,毛不拔手抖得几乎连灯都拿捏不住,他瞪圆了两只小眼睛,盯住对方腰间的锦囊,急迫道:“爷,百宝囊还在你这里对吗?我的百宝囊还好好的吧?”
    “嗯?”下意识地低首,风树瞟了一眼系在腰上的锦囊,不解道:“百宝囊好好的啊。为什么这样问?”
    毛不拔明显地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爷,我们真的见鬼了!”伸手指着来路的方向,他摆出一副很夸张的神情:“就在半山腰。我们两个差点没命了!我还以为它也来找爷了呢!爷,你当心点吧,它肯定会来找你的!而且,我怀疑它想抢我的锦囊。幸亏今晚百宝囊是你带着,爷,你一定要保护好这锦囊噢!”
    “是啊,”言不悔点点头,郑重道:“虽然那鬼没对我们做什么,至少说明这个地方阴气很重,才会有那种东西出没。少将军你要小心一点。不过也别太担心了,即使拼掉这条命,我也会做好答应别人的事情,保护少将军一路平安。以后请不要单独行动了,少将军!就好像上一次,你跟兰公子他们一起出去,我一时疏忽没有跟在你身边,结果出了那么大的事!如果那次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间?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行了!”风树低喝一声,冷着脸训斥道:“你们两个又不是第一次见鬼,犯得着这样大惊小怪的?快走吧,我们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言毕,他侧过身,率先朝着没有路的丘陵另一面走去。视线徐徐滑过山脚那些跻身于杂草间的蓑衣人,他阴冷的厉眸中乍起一道血光:“这小丘下面有一些朋友在干活。我们下去跟他们套套交情吧。看看他们是不是需要帮忙。”
    “可是,爷……”毛不拔大步赶上风树,四下看了一圈,放低声音,诡秘地说:“虽说鬼这玩意儿,我见到过好多次。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认识的鬼。最重要的是,它生前跟我们有过节,我好怕它来抢我的宝贝锦囊……”
    “认识的鬼?”从毛不拔颠三倒四的话里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风树脚下不停,眼神却专注起来:“你们究竟看见什么了?”
    毛不拔走在风树侧面,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百宝囊。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抽出腰刀横在身畔,忧心忡忡道:“爷,我们刚才看见东方老头的冤魂了!好吓人,他满身满脸满手都是鲜血,青面獠牙,眼露凶光。后来,他一闪就不见了。我好担心,他生前就想抢我的百宝囊来着,这算不算他的临终愿望啊?如今他阴魂不散,肯定就是惦记着我这锦囊,不能瞑目,才一直跟着我们来这里。爷,虽然那贪财的老头成了鬼,应该还是打不过你吧?”
    “青面獠牙的东方老头?”风树容色沉静,只是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轻笑,讥讽道:“我看,是因为你把人家身上的东西都顺走了,那鬼魂才会一路跟着你吧!不然,人是我杀的,它怎么不来找我啊?”
    “少将军,”言不悔赶上几步,越过毛不拔,抢到风树身前,语声因为焦躁而有些变调:“虽说对方现在意图不明,我们还是应当加以防范。让我在前面给你探路吧!我答应了保护你……”
    “随便了,”黑眸里只有不耐烦,风树一摆手:“快走!”
    完全没有掩饰身形,三人飞快地穿过一簇簇树丛野草,径直下到山丘底部。现在,他们与那一群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已经相距不过数尺。风树轻咳一声,故意踩出重重的脚步,不紧不慢地向那些人靠近。出乎意料地,对方反应冷淡极了——十来个人当中,仅有两三个扭头瞟了他们一眼,又立即回过头去望着前方的密林。
    风树见状不由微微一怔,却仍是迈着稳健的步伐往前走去。绕过这群蓑衣人,他稍微放慢了行走速度,一步一步踱向海岛中心那片茂密的树林。行出一丈多远后,为好奇心所驱使,他定住脚,转头打量着草丛中十几个呆呆站立的人——这些人俱是三十岁上下的壮年男子,个个身强力壮,站姿端正挺直,进退有度,似是一队受过严格训练的军汉。然而,所有的汉子脸上均呈现出一副刻板麻木的表情,对风树等人的行动视若无睹。每个壮汉都定定看着数丈以外的森林,几乎不曾转动的眼睛如同蒙了一层灰的玻璃弹珠,没有一点活气。黑沉沉的雨夜里,这伙人竟没有携带任何照明工具,只各自手持不同的兵刃,背上却是清一色背着一只巨大的、沉甸甸的包袱。
    不经意地,风树对上了其中一个人的眼眸,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里充满了木然的神色。眉梢微微一挑,他敏锐地觉察到,这厌倦疲惫的眼神,并不是士兵特有的那种惟命是从的机械,而是一种恐惧到极点以后的绝望,仿佛自知厄运已然注定,与人世的全部联系就要彻底断开,因而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会害怕成这个样子,”风树喃喃自语道,顺着这群蓑衣人的目光看过去。那片神秘的森林被一团雨雾包绕着,水汽里隐约现出一棵棵粗大的树干,影影绰绰似是一个个人形。风雨中,树叶前后左右晃动着,发出破碎的声音,混在风声雨声里,形成一种凄厉的悲鸣,令人的心口也随之一阵阵紧缩。
    “如果里面真的有墓,这个林子多半蕴含着什么阵法……”一念及此,风树侧目看定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蓑衣人,扬声道:“你们进过这片树林吗?还是……你们有同伴困在里面?”
    那名汉子对风树的问话充耳不闻,依然呆滞地目视前方。另一个大汉古怪地一笑,哑声道:“倘若我们进过这片林子,你现在岂不是在跟鬼说话?”
    注意到这个壮汉的服饰与其他人略有不同,风树眉宇一轩,笑道:“你是他们的头吧?失礼了,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怎么,你们有兄弟被困在这树林里面了?”
    那人又是阴阳怪气地一笑,哑着嗓子道:“年轻人,你要是想进这林子去找什么见鬼的宝贝,我劝你趁早止步吧。这一个月来,像你这种人,我也见了好几次。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多谢大哥指点,”风树淡淡一笑,不以为然的神气溢于言表。向那汉子拱了拱手,他轻轻地一甩头,举步向前。
    “你当我是吓唬你吗?”那大汉略为提高了音量,带着一股发泄的意味,忽地仰天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充斥着悲愤凄凉:“也罢!本来,跟你说这些该是一个死罪,不过,我们就要进这林子了,反正也没几个时辰可活,索性都告诉你吧。我奉命带了一百个弟兄来这个岛上找一件东西。那见鬼的东西……据说,就是在这个见鬼的林子里!第一天,进去探路的十五个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就这样莫名其妙没了踪影。接连两拨进去找寻的弟兄,也是一去不回。一个月下来,已经有八十多人失陷在里面了。有几次,也见到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有两三个人一伙的,也有十来个人一伙的,进去以后,”冷哼了一声,那人仰望着阴沉漆黑的天空,续道:“有的人,不多时听得他们一声惨叫,稍后便没了动静;还有的人,就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我们‘食君之禄’,不得不把这条命陪在里面,”站在中间的一个汉子突然偏头瞟了风树一眼,接口道:“你跟我们不同。也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跑到这地方来。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年纪轻轻的,前途无量,何苦想不透这一点呢?”
    “既然如此,你们干嘛非要进去呢?想来你们主人也不在此地,”风树闻言住了脚,扬起双眉,低声道:“你们为什么不逃走呢?”
    那两名壮汉对看了一眼,眸中都流露出深深的惧意,一齐摇头。
    “少将军,你怎能挑唆别人行此不信不义之事?”言不悔涨红了脸,义正辞严道:“所谓……”
    “闭嘴!”右手微动,风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了言不悔的哑穴。看定领头的那名大汉,他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不知你们的主人是……”
    那人显得有些慌乱,别开了眼光,再次摇摇头。
    “爷,别跟这些人罗嗦了,咱们赶紧进去找值钱的东西吧!”毛不拔不耐烦地跺了几下脚,催促道。
    这时,立在十几人中部的那名大汉走了出来。他慢慢踱到风树身前,借着毛不拔手里的提灯,细细打量风树三人。半响,他回身看向领头的汉子,沉声道:“大哥,我看这位少兄气宇轩昂,身手不凡,是第一流的武功高手。不如我们便跟他们搭个伴,一起进这林子吧?”说着,他冲风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低哑道:“我姓刘,领头的是我大哥。我们两兄弟名字难听得紧,不便告之。你就管我叫刘三,管我大哥叫刘大好了。少兄怎么称呼?”
    “无所谓啦,反正都是死,跟谁死在一起又有多大分别?”刘大耸了耸肩,面上的神情很是淡漠:“只怕这林子里住着什么妖魔鬼怪,武功再高也没用!我们失踪的那些弟兄,功夫也不差。”
    “我姓风。”风树轻若无声地笑了笑,大步朝那片密林走去:“你们想搭伴的话就快点跟上来吧。我忙得很,可没时间在这里听你们诉苦。”
    言不悔口不能语,但看到风树脚步挪动,立刻冲上前去,走在他前边。毛不拔亦是毫不犹豫地跟上二人,满脸兴奋之色。
    “不知死活的东西!”见三人全无惧色地朝着林子前进,刘大骂了一声,观望片刻,便也无奈迈开脚步:“算了,早死晚死总是要死的。我们就跟着这三个狂妄的家伙,看看他们怎么死的。”余下的大汉都不接腔,算是默认了,一个接一个无精打采地跟上前去。
    一踏入这片林子,风树即刻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气息,他说不上是什么,总觉得后脑勺的部位一阵阵发紧,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紧随着自己。树林里弥漫着一团团苍白的烟气,似乎除了夏雨的水气之外,空中还飘荡着另一种诡异的白雾。放慢了脚步,他一面走一面四下张望,却见一片茫茫的白雾填塞在周遭,雾里隐隐现出一簇簇郁郁葱葱的枝叶,根本辨不出东南西北,头顶的夜空也被参天大树交错的枝条绿叶和雾气所掩盖,整片林子犹如被封闭在一个异样的世界里。
    回头扫了下那群挤挤挨挨走在后面的蓑衣人,风树摇了下头,凛冽道:“这样挤在一处,看来你们真的是抱定了死在一起的打算。”停了一停,不见对方回应,他拔高了声线:“蠢材!听着,你们十六个人列成两队,每人前后相距一丈。以这种方式行进,如若前面有什么危险,后边的人便有充分的时间逃脱。”
    刘大微微颔首,盯着风树看了几秒钟,侧过身,依言吩咐手下的汉子照办了。一伙人畏畏缩缩地排好队形,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三人后面。一路上白雾氤氲,只能看清几尺以内的事物。一缕缕烟雾在身畔飘浮缠绕,空气湿冷而沉重,令人感到无比压抑,有时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似乎移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林中遍布杂草碎石的地面。看着前方伙伴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每个人都不禁无端端紧张起来,生怕对方一回头,入目的会是一张阴森森的鬼脸。
    风树走得极慢,视线始终投射向脚下,神情专注,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行出几丈远后,他轻声道:“刘兄,你们要去哪里?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跟着我们,也不问问我们的目的地,真是奇怪了。”这句话音量低微,语调平和,又在漫天风雨声中,却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钻入各人耳朵里。
    刘大没有接口,倒是刘三高声道:“少兄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啊?”顿了下,他接着道:“听说这林子中央有个很大的湖。我们奉命去那里办事。我想,那湖既然在中心,直走就好了,一定能到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风树沉缓道:“按你们的说法,这一个月陆陆续续进来好些人。至少,你们那些弟兄应该是走的跟我们一样的路径。我本想,地面也许会留下一些可以追踪的痕迹。但是……我们走过的这段路根本没有一点人类活动过的迹象。”
    这一回,刘大从后边答腔道:“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你看这地面的草长得那么高,很难留下足迹。”
    “怪就怪在这里,”风树冷冷一笑,抬眼向上方望了下,低徐道:“按理说,大树的树荫之下几乎见不到阳光,只能生长一些喜阴的植物,别的草木很难存活。这林子里的树木生得很密,枝叶又茂盛,头顶几乎透不进阳光来。可是,遍地长的野草灌木都不是阴生的品种,长势却好得很。”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一个灰白的物体,那东西静静隐在一丛长草之中,像是一块极其普通的石头。然而,目光触到那个东西的刹那,他接收到一丝常人无法觉察的怪异感觉。“大笨石,等一下!”招呼了言不悔一声,他径向草间的那个白色物体走去。
    停在距离那簇野草两三尺的地点,风树弯下腰,小心地用剑柄拨开草丛,那个物体顿时完整地映入了他的眼帘——半个人的头盖骨。挑了下眉,他镇定自若地上前一步,将目光往长草后方移去。并不意外地,他发现这一蓬高齐人腰的野草只是一个掩护——这草丛长在一个洞穴的边缘,向四面散开的草叶刚好把洞口盖住。半蹲半跪地伏在地上,他把紧挨着洞穴的草茎压向另一边,露出一个直径不到两尺、黑黝黝的洞口来。顺手捡起一枚石子掷进洞里,他侧耳倾听着,良久,洞中竟没有传出一点声响。
    “怪事,”风树低喟一声,上半身微微前倾,警惕地窥探着洞内。洞穴深近一丈,越往下越发宽敞,底部比洞口开阔了数倍,一眼望不到边。洞底堆积着数以百计的人骨架,像是一个乱葬坑。那些骨架相互叠压在一起,大多残缺不全,有的无头而仅存下肢骨;有的剩余半个头骨、一副胸躯;更有甚者,只有一些破碎的下颌骨。
    “这洞并不深啊,里面看起来很干燥,石头掉进去应该能听到落地的声音才对,”疑惑地注视着洞穴底部的骨架,风树微微皱起眉头:“不,这一点本身就很怪异。下了几个时辰的雨,洞口被草丛遮着,也终究会漏进一些水,为什么里面这么干燥?”倏地,他感到眼睛花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移过洞底。然而,当他定睛去看时,那东西已经逃出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心口一紧,他直起腰,右手按在剑柄上,左手在地上摸了一颗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底,他掂了掂手里的石子,用力抛掷出去。石块笔直地坠入洞里,疾速向下掉落。就在石子即将与洞穴地面接触的一瞬,一只铅灰色的手从洞底看不见的角落里伸了出来,一把接住石子,又极快地缩了回去。
    “那是……”风树微微一惊,站直了身子,机警地往后退去。
    “爷,你是不是发现什么好东西了?”毛不拔大嚷着,兴致盎然地奔了过来。他举着灯,探头朝草间一看,马上拍手笑道:“哇,有人骨哎!说不定这附近有穴!不知能不能找到些值钱的东西?”话音没落,他已经抢上两步,一脚踩进了草丛之中。紧跟着,只见他前后摇晃了几下,身体一歪,头朝下栽进了洞里。顷刻,伴随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洞内响起毛不拔狂厉的惨叫。
    “啧,”风树发出一个厌烦的单音,蹲下身去,谨慎地俯看洞中。见此变故,那十几名蓑衣大汉一个个脸色煞白,战栗着退到几丈以外,远远地观望。言不悔倒是一脸坚毅的表情,两只手连连比划着,快步向风树走来。
    “不要再给我添乱了!”风树没好气道,左手探到身后比了个“不要过来”的手势,眼光一直锁定面前妖异的洞穴——他始终不曾转头,只根据脚步和呼吸来判断后方的情形。
    毛不拔捂着额头坐在白骨堆里,嘴里不住地哼痛,声音倒是很响亮,似乎伤势并不严重。风树把他身边的地面梭巡了一遍,一时也没发现什么异状。
    “嚎够了没有?”依然戒备地监视着洞内,风树森冷道:“你有没有断手断脚啊?没有就自己滚上来。”
    “骨头应该没断,可是全身都痛,头上流血了,这是什么鬼地方?”毛不拔骂骂咧咧地四下摸索着,隔了一阵,他仰头叫道:“爷,灯掉下来就熄了,不知滚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这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地上摸起来好像有很多人的骨头,说不定这个是殉葬坑。你说,附近会不会有很大的穴?我摸摸看,说不定这里面就能拾到一两件值钱的冥器。”
    “这个不是什么殉葬坑,”风树信手拿起脚边那半个头盖骨,细细检视了一番,低沉道:“这些尸骨没经过多少年月。确切地说,这些并不是由于其上的肌肉腐化了残余下来的骨头。而是……”唇边绽出一朵优雅的微笑,他轻描淡写地述说道:“人体被某种长着利齿的东西撕咬过。大概被那东西吃光了血肉,剩下这堆骨头。你注意观察骨头的断面,那些痕迹不是被利器砍下或者摔断造成的,是被牙齿硬生生咬碎的。”
    “这样啊,”毛不拔手上的动作一滞,略显失望,继而又振作起来,接着在白骨堆里翻找:“就算这些人被什么猛兽吃了,留下骨头,他们身上带的钱和金属佩饰,总该还在啊。能找到一些也不错。摔了这么重一跤,不顺点东西出来太不划算了。”
    眼角跳了跳,风树抛掉手中的人骨,默默站立起来。霎时间,他幽黑的瞳孔扩大又缩小——没有半点光线的洞穴里,他分明看见,一只枯槁的、灰色的手正安然地搭在毛不拔肩头。而对方仿佛毫无知觉,继续全神贯注地拨弄着洞底的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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