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八章 无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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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悠王果真带着一众手下去辛狱问陆幽寒要人,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魄,将陆幽寒逼到退无可退。
“陆大人,本王昨日可有仔细交代过你,要好好照看犯人,可是今日你却告诉本王,沈汐卿不见了?”沈汐卿微微眯了眯眼,眼中冷光摄人心魄:“陆大人,这是怎样一种说法?”
陆幽寒脸色惨白跪于下首:“是下官办事不利,下官认了,但这犯人,下官却是真的不清楚。”
他没有说谎,劫走沈汐卿的正是君凌珏,他就是要做这出戏来给他看,就是要触他霉头,怎么可能让他清楚。
君凌珏心中冷笑一声,面上神色更加的寒:“不清楚?”
他踱开两步缓缓道:“陆大人可知道,这犯人要是不见了,会给本王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又会给大人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下官知罪!”
“既然这样,本王也不为难陆大人了,还请陆大人自行回京请罪。”
“王爷。”陆幽寒抬起头看来:“王爷,请问王爷,赈灾粮草一事……。”
“陆大人!”君凌珏皱眉:“本王说过本王会亲自彻查此事,难道陆大人连本王的事情也要管?”
“下官不敢。”
“陆大人可知道怎么做了?”
“下官明白……。”
君凌珏转身往外走,寒声道:“既然如此,陆大人便好自为之吧。”留下脸色堪比死人的陆幽寒扬长而去。
听说了整个经过,沈汐卿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倒是可怜了那陆大人。”
“可怜?”君凌珏好笑的嗤了一声,调笑道:“他将你弄成这个样子,你说他可怜?汐卿,莫不是关了你两日,连脑袋都不好使了?”
沈汐卿此刻靠在床头,双手捧着一只茶杯,衣服下是层层的绷带,白纱裹了一层又一层,胸下肋骨断了三根,左腿腿骨也折断,上了竹板,看的君凌珏不断啧啧:“怕是你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被裹成粽子的一天吧?”
沈汐卿淡笑着摇头,将手中茶杯中的水小口喝完,再理所当然的伸过去让倒茶。
怎么会没想到?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有多少是在沈汐卿意料之外的?
赈灾粮的掉包,范潇的诚服,自己的入狱,君凌珏的反击,种种事件,没有一件是逃过了他的耳朵,脱离了他的思想的。
冥冥之中,他仅仅是坐在家中,一个手势,一句话,都成了牵动整个事件的中点,没有什么能脱离沈汐卿的掌控,至少在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能脱离他的掌控。
看着他沉默的低头浅笑,长发随意绑了,君凌珏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轻灵如仙的欢喜。
很美,这种美,不同于女儿家的娇柔,而是一种铮铮傲骨的,临风玉立的美,轻灵俊秀,眉眼如秋环,扣入人心底的美。
君凌珏忍不住一手按于自己心口:真是奇怪的感觉,奇怪的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他竟然有可能,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一个聪明绝顶,惊才绝艳的男人……。
我定是疯了,定是疯了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君凌珏猛地摇了摇头,苦笑连连,还好沈汐卿看不见,否则就他脸色火腾腾的热,也该让这人瞧出些苗头来了,沈汐卿啊沈汐卿,你究竟有什么好?能好到让本王都搞错性向?
沈汐卿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懒懒的将往被子下面滑了一点,用脑袋在枕头上蹭:“关于赈灾粮的事情,恕沈某无能,暂时帮不上王爷分毫了。”
君凌珏无所谓的耸耸肩:“你都这样了,还想帮什么忙?”恶趣味的一笑,再接一句:“你只要藏好了自己,莫要给本王添乱就好,你还能帮什么忙?”
沈汐卿沉默的停下蹭枕头的惬意动作,冷冷一笑,带着些许讥讽道:“怎么?莫不是嫌我是累赘?”
“正是!”下一瞬人便已经逃到门外去:“本王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
沈汐卿无言沉默。
门口进来的季彦,奇怪的看着君凌珏的背影:“你当真不管了?”
沈汐卿似乎很疲惫,刚才的好精神好像一下子被泄了个一干二净,闭上眼睛轻声道:“我不能管,我需要他做些什么给我看。”顿了顿,继续道:“季彦,我需要他做出些事情给我看!”
沈汐卿的身子本就不甚好,孙锦琰也照顾的分外谨慎,上药换药事宜皆是亲自上手,就怕出一点差错,期间也有衙门来搜查过两次,皆被遮掩了过去,想来风华楼想藏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轻易的被找到?
已经是八月初,院子东边角落里那一棵桂花树也开满了金色的细小花朵,星星点点的点缀在满树的碧绿中。
小院面积本就不大,单是一棵桂树便足够满院盈香了。
孙锦琰叮嘱过不可以随意出屋,这一句叮嘱就让沈汐卿被禁足屋内整整半个月,他的身上还是缠着白纱,若是旁人,除了骨折之外的皮外伤早该好了,到了他这里却是连白纱都还不能拆。
这一日依旧是如此,大家都出去各干其事了,沈云峭暂时交由范潇指导,安桥刚刚被沈汐卿支去风华楼拿本月账户,屋中便只剩了沈汐卿一人。
他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方玉和一把雕刀,玉白指尖慢悠悠的扫过玉面,再以心中描画的印记去雕刻,那双手很漂亮,也足够灵巧,一点一点刻的极仔细。
大开的房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玄黑锦服,紫金绘莲发冠,那张脸棱角分明,英气勃发,衬着阳光显得极为俊美。
他的俊不若沈汐卿的带着些许柔和绝丽,而是一种极端的,轮廓分明的冷峻,石刻一般的坚毅。
他一步一步缓缓的走近,绕过屏风,走近沈汐卿,脚下步子不快不慢,却一丝脚步声也无,双眼鹰一般的盯着他,半分不肯偏离,目光犀利,又带了几分喜悦。
直到他到了床边,沈汐卿都未曾察觉,仍旧握着那柄雕刀一点一点,细细的雕刻着手中的方玉。
那人笑了,轻轻牵起唇角,却连笑容都是能让人颤抖的寒意,伸出手向那细瘦却形状优美的肩膀伸去。
几乎在碰上的那一霎那,沈汐卿手中的雕刀从指间飞射而出,直取面门,那人轻笑侧头,雕刀从颈侧飞出,刺入身后不远处的门板,深深的扎在上面摇晃。
只这一瞬的功夫,本是靠坐的沈汐卿已经翻身靠入了床里,衣袖轻拢,袖下纤长手指握着一把柳叶刀,厉声问道:“谁在这里?”
安静了一小会儿,那人幽幽的道:“我等的太久了,沈汐卿。”
沈汐卿一扬眉,细眉微蹙:“东无应?!”
“你说过会跟我赌。”东无应平静无波道。
沈汐卿微不可察的颤了一颤,微微侧过头去:“我早说过,我只是一介平民,你的赌我应不了。”
“你应得了。”东无应认真道。
“你非要如此逼我?”沈汐卿轻轻咬住下唇,那双眼睛睁着,睫毛轻颤,竟是有着几分无人能懂的无措,侧着头轻轻的重复着:“东无应,你非要如此逼我不可吗?”
沈汐卿会无措,他再文韬武略,再聪颖睿智,也遮掩不了他年仅十七岁的事实,他只是个少年,有时候也是需要旁人的支持与肯定,即便为情势所迫早早抛弃了孩子应有的心绪,他也仅是个少年,还未及弱冠之年。
东无应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那张原本就白若凝脂,温如美玉的脸此刻更加的白皙透彻,隐隐有着几分脆弱,足够让人心生保护之情。
但事实上,沈汐卿从不需要保护,或者说,从没有人想过要保护他。
在母亲沈漪的眼中,她的儿子聪慧坚强,有本事,大小事足以一肩挑。
在安桥的眼中,他家少爷步步为营,永远都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走。
甚至在沈云峭眼中,他的哥哥都是个无人能比的了不起的人。
可是,只有东无应知道真正的沈汐卿是什么样子,他从不坚强,甚至是自卑懦弱的,旁人眼中的坚毅,不过是被事实逼出来的一件盔甲罢了。
盔甲下的身心细瘦羸弱,早已伤痕累累,斑驳可陈。
看着面前的少年紧紧的捏住衣袖,咬住下唇的模样,东无应弯弯唇角,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初见他时的模样,也是这般的绝丽,这般的倔强,清冷孤傲的漂亮少年抬着一双瞎掉的眼睛静静的抱膝而坐,面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淡淡道:“你杀不了我,因为我还不想死。”
他笑着,眼睛晶晶亮亮的,赛过了那时散落在海面的阳光,坚定的道:“因为我还不想死,所以你杀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