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共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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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卫,北周夏官所属,有武环率下大夫、武候率下大夫等官。隋有左右武侯,皇帝出行时,先驱后殿,日夜巡察,止宿时司警戒之责。炀帝改为左右候卫,所领军士称佽飞。
男儿当为金吾卫。
仁寿二年。
我坐在雕栏旁的软榻上,外边下了很大的雪,一点点冷气顺着暖气的缝隙透进来,顺着地面匍匐着滑进我的衣角里。我笼紧白狐的裘袍,把你的下巴抬起来,望进你澄澈的眼睛里,慵懒地问:“以后……你想当个什么官?”
你有一点惊慌,像是忽然得了宠爱的冷宫里的妃子,惶惑地看我一眼,又把眼睫低下去,低声说:“愿为金吾卫。”
“呵……”我摩挲着你还很稚嫩的下巴,笑,“胃口还真大啊,想当左将么?”
“不是的!”你很惊慌,急急地辩驳,“不是那样的,我只想……”
什么?
我捏紧你的下巴,无声地示意你快讲,不要吊我的胃口。
你半天没讲话,长长的睫毛蹭在我的衣袍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发誓我听到了,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连烛火剥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更何况是你发出的小动物一样不安的声音?
“臣愿为金吾卫郎将,永伴君侧。”
过了很多年之后,我还是记得那天的雪的,雪片又大又白,干干净净,就像你的眼。
为着你的这句话,我便去夺这天下。
你一定是给我下了一生一世的蛊,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的?
很小的时候,你就给我种下了,这名为,一世钟情的蛊。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是一个遛马的下等奴仆。那天天气很一般,我躺在树荫下午睡,你慢慢地走过来,盯着我看,过了好久,摸了摸我的睫毛。
其实,你一走过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下等的奴仆,更何况是来历奇怪的你。府里的长舌妇都说,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所以,我好奇地没有睁眼,僵着身体装睡。
我后来常想,如果我那时候摆出主人的架子,狠狠地睁开眼睛,呵斥你,挥着马鞭让你滚开,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吧。
没有你的话,我该会做一个闲散的王爷,花天酒地,梦归温柔乡。然后看着我唯一的哥哥,登上王座,统一天下。
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坐在偌大的宫殿里,仰头是乌金的藻井,俯视是错金的地砖,多大的宫殿,呵……我拥有了一切,可是没有人跟我共享。
没有人。
在你的帮助下,我的计划进行地很顺利,兄长很快失去了父亲的宠爱,我在朝堂上看着他仇恨却挫败的表情,异常的快意——谁叫他开口向我讨你的?
再过一年,我就可以登基了,可是你忽然说:快,来不及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立刻加快了夺位的进程。可惜我那兄长太傻了,在绝境中还想再扳回一局。
难道以为安排一个跟你长得像的父皇的妃子来勾引我,就可以叫我上当么,真是太蠢了。不过既然都送到了手上,不将计就计可不是我的风格。
办完事之后,回去的有点晚,你站在软榻边上,垂着手。我说:“宣华夫人,我按你说的做了。”
你低头不语,半晌,忽然抬头:
“现在年号是什么?”
“仁寿四年。”我一把把你搂进怀里,把你凉凉的双手捂进怀里,哈着气:“好冷啊,你的手这几年越发冷了。”
“嗯。”你低着头,看着我的手,没说话,“真快,一晃,已经仁寿四年了。”
“呵,说话像个老头子。”我捏捏你的鼻子,“仁寿四年怎么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直到仁寿十年,二十年……哦,不对,我得改年号。”
叫什么好呢……真是……用你的话说,真是好纠结。
别的我不记的了,我就记得,从这个晚上开始,你一天比一天热情,弄得我快成第一个还没登基就死在龙塌上的皇帝了。
不知道以后的人是怎么说我的,反正,我的父皇的确是被我气死的。
我只是很无辜地说了句,登基了之后,要把你封后而已,他就一命呜呼了。
这有什么?
你看,为了你,我连这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出来了,百道孝为先,我连这个都为你触犯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真是不明白。
登基的时间一天天临近,你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不管多少的名医看过都看不出所以然,不管多么名贵的药灌下去都一点用都没有……可是你还是问:“你登基了之后,给我做个金吾卫郎将还是可以的吧?”
别说郎将,就是左将也不过是我一个眼神的事。
我想说,你还是乖乖地等着受封吧。可是你的眼睛一直望着我,我只好说:“可以。”
握着你的手,我把脸朝向窗外——皇帝如果哭的话,就太没面子了。
你的手啊,冷的像冰一样。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我都还没准备好。
上朝之前,你还是好好的,我以为你好了,欢天喜地地穿着厚厚的龙袍出了暖阁,赏了那群太医一大笔钱,连在朝堂上的声音都愉悦了几分,简直是触犯了你说的“帝王不可喜形于色”的戒律了。
可是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早上醒来摸到你的手,居然是暖的,淡淡的嘴唇也有了我一开始见到你的那种樱红色,要不是你还睡着,我真想把你抱起来快乐地大叫。
怎么会这样呢?
我握着你搭在龙塌边的手,认真地想着,怎么会这样呢?
有人进来又出去,无数的人跪下去,站起来,太阳落下去,又升起来,我还是坐在龙塌边上,撑着头看你。
“1、2、3、4、……”
“98、99”
“你这个混蛋,居然敢戏弄主子,我都数了几千个九十九了,你这个混蛋怎么还不给我起来?!”
“唔,算你厉害,再饶你一回。”
“1、2、3……”
怎么回事,好像不管用。可是分明是你说的,如果你睡着的话,就数一百个数,你就会醒了。
真是混蛋,竟敢欺君,你不知道这是……
死罪么?
死罪?
死。
我突然吓了一跳,不会吧?!
福泉很轻地靠过来,他从小照顾我,看着我长大,他很轻地说:
“主子,他睡着了,主子不要吵到他,奴才服侍您用膳。”
呼,吓我一跳。
我扶着福泉的手站起来,看了你一眼,说:“我们先吃,不等你了。”
说罢转身。
这样的转身之后,竟是永别。
福泉说,你那天醒来之后,因为我没有等你吃饭,气得走了。
你一向心眼小,也不是不可能。
我摸摸下巴,想,好吧,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好了。
大业元年。
大业一年。
大业二年……
大业六年。
一天坐在荷池边上品茶,忽然想起来,你出宫的话,一定会去江南的吧。
如果你没有水路走,一定会生气的吧?
我想了想,叫来一个人拿来地图。
淮阳到洛阳,嗯,好长的一段路,修一条水道,你该会好走一点,如果你走得快一点,那么我也能早点见到你了。
我豪气地划下一条线:
“修条水道!”
大业十三年。
我坐在旧的王府里,杏花开了满园,飘飘洒洒,像极了一层层的雪花,不一会,就落了我一头一脸。
好多年以前,你从侧门横冲直撞地策马进来,也是阳春,杏花飞了漫天,粘在你高高竖起的发辫上,凌乱了我的年华。
我站在杏树下仰头,你从马上扑下来,一下子跌进我的怀里,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你最开心的一天了,因为你金吾卫的考试通过了。
你搂着我的脖子,叫:
“阿广阿广,我通过了,我要做金吾卫了!”
我都忘记了,你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说: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助你夺得帝位。”
“哦,那你呢?”
“我?我愿为金吾卫,羽林于宫,永伴君侧。”
呵,金吾卫,金吾卫,羽林于宫,永伴君侧。
男儿当为金吾卫。
我都忘了说,我叫杨广,很久以后,在他的时代。
大家都叫我,隋炀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