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婉长舒一口，伸手抚了抚胸口，忽然顽皮笑道“你会出手的，我就知道你没有变！你仍然和十四年前一样，会出手救我的！”
    青年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很快，上官仇怒骂一声，手提长剑信步入堂，看他走路举止并无一丝慌乱。也难怪，在九歌谁又敢得罪上官家。
    上官仇抖起手间长锋，冷声斥道“我看看是谁在九歌城有如此胆识，竟敢动我上官仇的家丁！”
    酒肆中本没有几个食客，上官仇的目光自然落到了青年脸上。“是你！？”上官仇狠狠挑起眉梢，手中长剑闪过一道清辉。青年微微一笑也不答话，他伸手摘下腰间长弓“啪！”地一声拍在了桌案上。
    烛光下，长弓落定。上官仇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眼角略一抽搐，上前一步道“可否借弓一看！”
    “请便！”昏黄烛火下，青玉色的弓身，显于烛影深处。弓身是天上凝玉铁打造，弓身两端两只苍狼吞住弓口，威势慑人。长弓弓弦乃是西域血蚕丝所造，血蚕丝光鲜如绸，艳红如血。
    当上官仇看到弓口苍狼纹时，脸上神情顷刻间变得恭顺了“西北天狼？敢问阁下，轩辕无风是你什么人？”
    青年收起长弓，拱手答道“正是家师！”
    “西北天狼，落月秋弓。霸风卷雨，腿扫苍穹。”上官仇口中念道，忆起一些江湖往事。三年前，风雨夜，江湖中很少有人不知道“天狼弓”与“霸云脚”。正如三年后，九歌无人不识上官世家一般。
    “果然如此，在下上官仇见过燕大侠！”
    燕十三微微一笑，口中轻道“在下有幸在此见过上官少主，只是燕某一介酒徒，大侠二字实不敢当！”
    “燕大侠过谦了！江湖中谁人不知十四年前，清波湖畔，燕大侠力战塞北三妖八怪，一战成名！至此为武林除一大患！”“燕大侠即来九歌，还望多逗留几日，也让我与家父一尽地主之谊。”
    燕十三摆了摆手，眼望窗外，十四年前的事，自己已经记不清了罢“在下本是游侠，闲云野鹤。今日路径九歌，不敢讨饶贤父子！只是今日贵府两位兄弟，出手伤人，在下不得以出手制止！”
    上官仇眼中闪过一点冷厉，却见他掌风一扬，两名大汉已飞出五步之外。“不长眼的奴才，竟敢在燕大侠面前舞刀弄剑，还不跪下向燕大侠请罪！”
    “上官少主言重了，没有刀剑不成江湖。是我这位朋友不懂礼数，得罪两位兄台了！”
    上官仇目光一侧，看着燕十三身旁彩衣女子，口中笑道“燕大侠既有佳人相伴，在下就不打扰了。改日还请燕大侠府上一叙，燕大侠万勿推辞！”
    上官仇的目光好似穿透女子衣襟，看得林江婉俏面通红。
    酒肆之外，几名大汉已将杜宇娘擒住。上官仇淫邪一笑，口中道“在下有些琐事，恕不多陪了！”
    “且慢！”燕十三右臂一横，拦住上官仇去路“在下有一事，相求少主。”
    上官仇眉心一凝，已然猜出七八，但嘴上不敢得罪，只得笑应道“燕大侠何事，但说无妨！上官家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在九歌，在下还是可以做主的！”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下想请少主放过杜月娘。此事，在少主看来，并非难事罢？”燕十三扬起一丝洒脱笑容与万丈桀骜。燕十三的话很轻，却传入了二十余名劲装大汉耳里。
    上官仇假意一笑，口中问道“燕大侠与那贱人非亲非故，何必出手相帮。再者，这贱人与在下还有些私怨未了，在下…”
    上官仇话音未落，燕十三端起一碗酒，口中截断道“请少主放过杜月娘，这碗酒在下敬于少主！”
    酒一饮而尽，燕十三脸色一正，酒碗轻轻蹲在了木桌中央。上官仇看着卓上瓷碗，喉头上下涌动一番。片刻后，他收起长剑，勉强笑道“既然燕大侠开口，在下就给燕大侠一个面子。”说罢，上官仇伸手挑起杜月娘的下巴，口中冷声道“贱人，今日有贵人相帮。你若再敢来九歌，休怪我手下无情！”
    “走！”上官仇右手一引，二十余名劲装大汉缓缓消失于夜幕巷口。
    四、十四年前何为侠道
    “喂，就这样算了么？”林江婉脱下外衣，罩在了杜月娘身上。她伸手擦去女子眼角泪痕，口中愤恨道。
    燕十三伸手点了点林江婉的额头，无奈笑道“那你要我怎么做。除暴安良？这里是九歌。大小姐，不是你们江南林家，我能打得过几个？十个？二十？还是三百？”
    “这…”林江婉低下眉梢，口中嘟囔着什么。“多谢这位大侠与姑娘出手搭救，月娘感激不尽。大侠已经为奴家做的够多了，请姑娘不必再说了！”杜宇娘望着夜头残月，声音哀怨悲凉。
    “你接下来如何打算？”燕十三喝着酒，赏着尚且清明的残月。月，青白如雪，月影下可还有青白之人么？杜月娘低着头，似在低泣“两年前，他曾许诺我远行太行，在峰顶，同看日出日落。也曾许诺过，一生陪伴在我左右，哪怕是天涯海角，四海为家，但也无妨了。他一生平，发誓不再过问江湖事，可是……上官仇还是逼死了他…”
    “天下虽大，奈何燕已断翼。。。难以齐飞”
    杜月娘走了，燕十三没有问她去了哪里，也不愿知道她去了哪里…林江婉闷在酒肆中，一壶一壶的喝着酒，千杯万盏后，她宁愿自己可以醉去，不在想江湖，不再想起杜月娘。
    月已西倾，燕十三丢下一锭银子，正欲转身离去。却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衫，林江婉有些醉了，她趴在桌案上口中呢喃着“古道冷，伊人红，倚风破月夜引穹。枯木凋，陌路残，谁人举弓挽天佑。”
    歌声从女子口中幽幽传出，燕十三怔了片刻，他轻轻抱起半睡在桌案上的女子，口中轻柔道“你怎么会这首歌？”
    “十四年前…你唱给我…听的！”林江婉靠在青年肩头，嘴角翘起一丝甜美，一丝满足。
    “十四年前，十四年前我真的认识你么？…。。”
    往事如烟，一些少年稚语，有些人，却一直记在心头！
    燕十三抱着林江婉缓缓走出酒肆，忽然酒肆中的伙计轻声唤道“客…客官，找您的酒钱！”
    燕十三回过头看着伙计手中攥着的碎银，轻声而笑“不必找了，余下的银两，添置一副桌椅酒具罢！”
    燕十三的话，听得小二愣住了。就在他不明所以之时，方才燕十三落坐之位。桌椅酒盏轰然碎成七八片！伙计痴痴地望着碎裂的桌椅酒盏，若有所思。原来燕十三放下酒碗时，内力已注入其中，若不是如此，上官仇也不会轻易放走杜月娘……
    十四年前清波湖畔
    斜阳如血，水平如镜。清波湖畔，一名少年人独坐于湖畔，饮酒放歌。塞北三妖八怪，已死在他的弓弦之下。恶名传遍塞北的三妖八怪，甚至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箭是从一千三百步外射出的！十一支金箭，贯穿了十一个胸膛。
    箭很快，也很准！
    少年酒已饮尽却并未尽兴，他身上的银两太少了，所以他壶中剩下的酒，并不多。
    “少侠，饮上一杯如何？”少年人身后，一名容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手持一尊酒壶，一支玉杯，笑着问道。
    少年也不答话，伸手接过玉杯，一饮而尽。酒杯已空，儒雅男子却有递过一支酒杯，口中继续道“再饮一杯如何？”
    如此少年一连饮了五杯，方才起身道“好酒！”中年人看了看少年腰间长弓，口中赞道“好弓法！”
    “告辞！”少年抱了抱拳，撑起一叶竹舟，行于江上。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小女，林如海谢过了！”
    江上红霞倒影，江畔绿柳成荫。少年头也不回，口中朗声道“大丈夫生于江湖，自当行侠仗义。你已以酒相赠，不必谢我！”少年言罢，小舟上歌声已起“古道冷，伊人红，倚风破月夜引穹。枯木凋，陌路残，谁人举弓挽天佑……”
    五、十四年月十四年情
    月凉如水，如水月光渗入窗沿。小厢中有灯烛，却无人点起。也许月光已足够明亮，足够映起她的脸。月华洒在床沿，一名女子斜靠在床头，怔怔的望着独坐窗下的青年男子。
    他仍在饮酒，似乎月下窗前的男子，一生一世从未醉过。酒如水一般，一杯一杯的饮下。女子隔着月色，眺望着他俊逸面颊，细声细语道“十四年前，你答应我的。答应我等我长大了，带我去太行山上看日出！去沧海看月落！去万鹤山去看满上遍野的泪菊！”
    林江婉低着头眼中折射着月的波光“可…十四年后，我找到了你。却连你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杜月娘，我可能都不清楚你到底姓什么？”
    “十四年前的事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年少轻狂时，有些话又岂能当真呢！”男子饮尽一壶酒，口中叹道。
    月染白她的衣襟，染白她的秀发，染白她的美！林江婉紧紧攥住胸口衣襟，眼角似有一点晶莹落下“我等了你十四年，我爹说，明年桃花开满江南时，就把我嫁进乔家堡。”
    “富甲江南的乔家么？你爹的眼光不错，你的运气也不错。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嫁入乔家，却只是奢望。我应该恭喜你！”
    “荣华富贵么？可我想要的，只是与你一起看日出，看月落，看山崖上的花海！”林江婉双手掩面，泪已从她指缝中悄然滑落。原来泪也可以是这么冰，这么凉“我想要的只是你十四年前的一个承诺！”
    夜，在月下寂静落寞，唯有低低虫鸣与火辣酒香弥漫与子夜最深时。燕十三的酒已经喝干了，酒醉攀爬上他的面颊，纵然是千杯不醉，人却醉在女子言语间，醉在了十四年前的清波湖畔。
    回忆尚未退却，小厢窗外忽传来两名男子声音，应该是深夜住店的行客。“听说今晚有一名女子被抓进了九歌府？”“是啊！可惜只怕她进了上官家，便是有去无回了！听说女子是柳城第一个美人，叫什么杜月娘！”
    燕十三肩头一颤，眼中闪过两点寒光，两点堪比剑锋的寒光。看来上官仇仍然是那个上官仇，阴险毒辣毫无信义可言。月下床头，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徘徊在男子耳侧，燕十三偏过头，望着跃下床沿的林江婉，口中平静道“你干什么？”
    “你没听到么？杜月娘身处险境，我要去救她！”林江婉系紧衣衫，自怀中摸出三支雨花银针。银针在月下，银华若雪。
    燕十三强压住心中愤怒，口中问道“不说你武功修为，你又怎么知道杜月娘是对的，上官仇就一定是卑鄙小人？江湖上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林江婉收起手中银针，眼角挂着一丝婉约笑意，她望着燕十三，犹如望着十四年前，清波湖畔的少年“我相信她！因为你决定的事，都是对的！就想十四年前，你相信我爹我娘，而杀了塞北八妖一样。”
    女子淡淡一笑，双眸似有惘然，她压低声音口中缓缓道“即便我不相信杜月娘，却一直相信十四年前，清波湖畔的你……”
    女子的话很轻很柔，却正是轻柔如飞羽的话音，重重砸在了男子心底。燕十三伸手推开窗子，任由月光肆意洒满他的面庞，月如水，人如玉。燕十三举头赏望着夜头玉盘，心中似有决绝，他望着窗台月影，犹如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月华如水，正直年少，十四年后，白云苍狗，韶华燃尽。原来在随风漂泊的十四年里，还有一名女子在为自己痴痴等待着。
    无论曾经懵懂稚子，或是今日侠义云天。十四年的情怀，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等了结杜月娘的事后，我便带你去太行看日出，去沧海看月落。一起去万鹤山看泪菊，一起去天涯海角！”十四年前逐渐褪色的承诺，在月下窗前，渐渐清晰。
    林江婉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喜悦，她已拥进男子怀中。月光素白，素白月下，一对恋人紧紧相拥着。
    “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燕…”燕十三话未说完，女子已捂住他的唇边，慧黠一笑道“不要，我要等到我们一起到太行山时，一边看着日出一边告诉我你的名字！”
    林江婉笑着眨了眨眼，也许在他眼里，林家千金小姐终究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