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缓缓前行了三天了，帝都的诏书来了一道又一道，每一道都是催着钦差即刻回宫，好审理九卿王的。尽管如此，押解的队伍还是走得不紧不慢，那九王爷说了，他要慢慢游览沿途的风光，与新王妃多相处几日。这么一说，便也没有人敢再反驳什么，那诏书到了九卿王这里，居然跟废纸没什么两样了。
    “呵呵，又来诏书了啊，王爷，我看他们是巴不得早点杀了你呢。”宽敞的车厢内，月白宫装的女子打开一卷诏书，匆匆瞟了一眼，便笑着扔到了一边，那里，已经堆放了好几卷一模一样的诏书。每每接到这样的诏书，九卿王都是一笑置之，然后丢弃在角落不予理会，这三天里，他们游玩了沿途的许多风景优美的地方，两人就如同出游一般，完全不像是待审的犯人。
    “是太后娘娘太想见见你这个新王妃了，她心里急啊……”倚在木桌旁的王爷抿了一口刚刚泡好的新茶，一脸的悠闲自得，似乎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再先行十里，便是锦云江了，那是天義南北的分界点，风光分外旖旎，今日本王带你游江如何？”
    “王爷，雪澈以为，还是快些赶路为好啊，这样拖下去，若是惹恼了太后娘娘，我们可都没什么好下场啊……”雪澈轻轻摇了摇头，她拂开了车帘，看了一眼周围变化的景色，随着车队缓缓南下，原本蓑草连天的景象也渐渐有了变化，一路的桃红柳绿，让这个塞北的少女看了不免心中欢喜。
    “都是将死之人了，还怕有什么不好的下场，最多不过一死罢了。”沈溯说着坐到了她身旁，与她一起看向车窗外的景色，他的脸上尽是柔和的笑意，“雪姑娘第一次南下，我理应尽这个地主之谊，带姑娘游赏一番。”
    “本王与王妃今日要游赏锦云江，你们去江边租一个画舫，明日在启程赶路。”不等雪澈拒绝，九卿王已经探出身子扬声说到。
    前面的官吏听此一言，顿时面色惨白，他们已经拖延了数日，帝都那边已经怪罪下来了，如今离帝都只有一日的车程，眼看就要结束了这一趟行程，这王爷到底又想耍什么花样。
    “可是，太后娘娘有旨意，让我们今日之内务必赶到，若是违背了旨意，下官可当不起这样的罪名，还请王爷体恤下官，不要再耽搁了。”官员硬着头皮，低声说到，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日，太后已经下令今晚必须到了，若是再停留一日，不知道他回去后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本王说明日到就明日到。太后那里，本王自会去担待着，再怎么说，她也曾尊我一声九叔叔。叔叔想花点时间多陪陪婶婶，这样的事情她都要管吗？”挑眉冷笑，骑马的官吏被他冷冽的眼神看得心生寒意，只得低头诺诺应允。
    “王爷故意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她吗？”车内，雪澈笑着递上了一枚精致的糕点，笑问到。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九卿王沈溯和当今太后白玲之间的过往，其实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对方。说起来，他们明明互相还爱慕着，可是却要这样一次一次地伤害对方。
    “报复？雪姑娘何出此言呢？不过是想让姑娘好好游赏几日罢了。”九卿王只是摇了摇头，淡笑着，低低品了一口茶，“本王不过是觉得，这几日的生活分外惬意，不想太快失去罢了，雪姑娘难道不觉得吗？”
    “说得也是啊……”雪澈听罢，点了点头，这几日，他们一路游山玩水，无忧无虑，这样的生活，也只有她还在洛桑部的时候体会过的吧，想起往昔，雪澈微微皱了皱眉头，两年转眼过去了，大君死时那般惨烈的场景还仿佛历历在目。在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就想，如果，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什么国家仇恨，江山社稷，都一一抛弃，就这样一直平凡地活下去，不涉入任何争端，这样，是不是要更快乐一些……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九卿王沈溯坐直了身子，透过轻纱的窗帘看向车外。第一次，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疲惫。他的这一生，都征战沙场，似乎，也是从来不曾闲适过啊。那种小舟从此逝，江海寄平生的日子，他怕是从来也体会不到了吧。
    “只不过，再长的路也始终会走到尽头，什么东西，都不可能有永远，幸福美满也不过是人们想象中的美好罢了。”闭上了眼，九卿王往后靠了靠，舒展开身子，准备小憩，“神创造天地，是用来做战场的。刀剑之下，从来不会有真正的和平，所以，我们都只能拿起武器，一刻不停地走下去，直到，直到我们都被众神所抛弃……”
    “神吗？”听他这么一说，雪澈也有些感慨，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她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叹了口气，“那么，就让我们一直走下去吧，我也很想知道，众神，是不是已经将我遗弃……”
    天義皇城的湖心亭里，锦衣的太后倚在红木的软塌之上，遥看着万顷碧色。这湖心亭，是今年春日刚刚落成的，就建在了筑波湖的中心。翠碧色的琉璃顶边勾勒出十六角的飞檐，檐上是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小瓷铃，每每风过，便轻轻作响。
    “太后娘娘，九王爷今日要与王妃宿在锦云江……”有侍者捧着一纸奏章，俯身跪在了软塌旁，在他身后，跪着的是一身官服的官员，那人正以头抵地，冷声问道。
    “哀家不是说了，今日必须到吗？”皱了皱秀眉，白玲坐起了身子，披在身上的红纱滑落，美如朝霞。
    “可……可是王爷他，他一定要带王妃赏景……”官员的声音和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战战兢兢地说到。
    “又是带王妃赏景，哀家倒是想看看，那女子究竟如何倾国倾城，让他那样捧着护着……”眼中闪过一丝冷色，白玲冷笑这喝问，“你们怎可这般由着他，难道哀家的懿旨还不如他的一句话吗？”
    “启……启禀太后，”官员已经恨不得把脸贴到地面上去，他吱吱唔唔地回答到，“只是……只是王爷说了，他……他是您……您的叔叔，难……难道叔叔想要……想要多陪陪婶婶也不可以吗？这……这是他的原话……”
    “呯——”刚刚递过的玉杯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盛怒的太后脸色煞白，她握紧了纤手，“真是混账！”他脱口怒骂，吓得亭子里的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沈溯……”低低念出这个名字，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终于平静下心来，“你回去吧，好好陪着，看着，他要游赏就让他游赏吧，不过，千万不可以出什么岔子，一定要把他和王妃一起带回帝都。”
    “是……微臣……微臣遵旨……”官员听完，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弓着身子急急退了下去。
    “你们都下去吧……”挥了挥手，宁则太后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站在湖心亭里远眺。
    不知不觉间，有泪从颊边滑落，白玲斜倚着雕栏，凄凄地笑了。沈溯啊，你这样做，是故意的吗？是因为她嫁给了皇帝，所以他就要娶一个女子来宠着护着来伤她的心吗？其实，是她太天真了吧，从前她不觉得，只是在听到他成亲的消息之后，她才突然觉得心死了一般。就算是她嫁给了皇帝，就算是他们成了敌人，在她的心底，她始终还是期望着这个从小就爱慕的男子会愿意一直等她的，她曾经甚至以为，他多次拒绝官家小姐的示好，都是为了她。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错了，他，也是属于其他人的。
    “小结，白将军还在大殿里等你呢。”蓦然地有人开口，居然是刚刚捧着诏书的那个少年侍者，他不知何时有回到了湖心亭内，他只是跪在那里，低声提醒。
    “哦，哀家差点忘记了……”没有责备侍者的突然闯入，白玲甚至伸手去拉起跪下的少年，“墨玉，你可以不用跪我的，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
    “……”少年只是缓缓起身，静默地站立在一旁。这些日子，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留在了白玲身边做贴身侍从。白玲待他，比从前还要客气了许多。
    “跟我来吧。”在少年面前，白玲甚至没有自称“哀家”，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匆匆向着大殿的方向走去，黑衣的少年跟在她的身后，轻盈得像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