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澈姐姐，我……”还悬浮在半空中的少年满眼的惊诧，扭头看着落到身边的少女，不知所措地低低开口。
    “阿莫图，你有一位很伟大的母亲呢，这对金色的羽翼，便是她留给你的最珍贵的礼物。”雪澈笑着看着他，伸手去拉过犹自出神的孩子，感受到他指间传来的微凉，她有些疼惜地笑了。刚刚她是在拿阿莫图的命在赌，万一她猜错了，或许这个孩子就要狠狠地摔到地上，连她也来不及冲下来救他。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有了歉疚的神色。
    “我的母亲？”听她这么一说，阿莫图也忘记了害怕，转头看着自己背后盛大的光芒，有些不解。
    “你的母亲，是一位翼族，她有着金色的光翼和纯白的眼眸，是最接近天神的存在。”雪澈笑着，拉着他落到了地面，她抬手轻轻点了点孩子的光翼，便见羽翼瞬间消失无痕。
    “莫图•希格勒那，我雪澈发誓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守护着你，”雪澈抬眼看着他，眼神中却有了往日不曾有的肃穆，她一字一句，缓缓说到，“但是，你要保证，今天的事情，除了我们两个，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明白么？”
    “知道的，这是我和澈姐姐两个人的秘密对不对……”阿莫图看着雪澈，俊秀的小脸上俨然腾起了一抹认真的神情，他握住了雪澈的手，认认真真的说到，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澈姐姐你真的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么？”反复回味着雪澈方才的话，阿莫图复而抬头看着少年明丽如春水的双眼，问。
    “嗯，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直到你安然长大。”雪澈一直微笑着，她的笑温暖如那柔柔撒下的月光，慢慢地晕开，看得人心头一动，她点了点头。是的，在明白孩子身份的那一刻，她便下定了决心，要守护着这个故人的孩子，直到他安然长大，幸福地生活。
    “嗯，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来守护澈姐姐吧，我会好好保护澈姐姐的。”阿莫图却握紧了她的手，小小的孩子郑重地许诺，表情严肃而认真。
    雪澈看着他，带着柔和笑意的眸子中神情却不由得变了一变，隐隐觉得这个孩子看自己的眼神不似当初那般，有什么情愫暗暗生长，如一根青碧的藤蔓，缓缓缠住了她和他。她也不以为意，拉着孩子的手，在空旷的草原上跑开了。
    月华如水，碧草连天，两个小小的身子在月色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一切，都是那般静谧而美好。
    那样安宁而美好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才半个月的时间，战事便传来了。洛桑部和合川部要开战了。据说，是因为洛桑部的牧民越了界，将羊儿赶到了合川部的草原上，还和合川部的人起了争执，动手打了起来，还死了两个人。
    这样的事情，本该是小事，却不想，合川部死的那个人，是他们大阏氏的亲戚。大阏氏是大君的发妻，她的亲戚就是大君的亲戚，所以大君愤怒了，招了十万的军士，说要踏平洛桑部。
    其实，这场战事兴起的真正原因，谁都清楚，合川部是北陆最大的部落，北陆所有的部落都要尊让他几分，洛桑部虽小，却是和东陆离得最近的国家，过了柯德沁草原，南下云海关便是东陆天義王朝的川平郡，谁拿下了洛桑部，不仅可以获得柯德沁草原这样一个水草肥美的牧场，还可以直抵东陆，垄断一切和东陆的贸易。
    曾经有很多次，合川部的大君亲自出面，想要洛桑部归顺合川，却屡屡被拒，或许是按捺不住了，所以这次随便找了一个理由，便要对洛桑部下手。洛桑部虽小，却也不是那种任人欺凌的主儿，部族中所有过了十四岁的男儿都拿起了武器，保家卫国，一场实力悬殊巨大的战役就这样急急地拉开了。
    不过十天的时间，洛桑部里的男儿便少了大半，部族里的女人每一个脸上都染上了淡淡的哀愁，却没有人哭闹，雪澈经常看到每天傍晚，做完晚饭后，女人们都坐在自家的帐篷前默默地磨着自己的短刀，那时候，雪澈就隐隐觉得，这场仗怕是打不下去了……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天边的那轮明月依旧高悬，今夜的洛桑部却少了往日的祥和。火光照亮了洛桑部的每一个角落，帐篷外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许多孩子的哭闹声。
    帐篷里，早早睡下的阿莫图此刻秀眉紧皱，梦境里，也是如今夜那般火光冲天，外面的人群在哄闹，火光染红了他的帐篷，还是孩子的他急急甩来了拉住他的乳母，连靴子都忘了穿，只是奋力奔向帐外那个高高架起的火堆。
    火还在剧烈地燃烧着，一分一分舔舐着被绑在高处的那个人。那是一个女子，她被反手绑在高处，烈火就要烧到了她的衣角，她却不以为意，只是仰着头，似乎是想望尽那无尽的夜空，绝色的容颜上是惨淡的微笑，她用白绫遮住了双眼，让人看不到她的眼睛。
    “娘亲！娘亲你不要离开阿莫图啊……”人群中爆发出了带着哭音的呼唤，火堆上的女子全身一震，低下了头，虽然束着白绫，她却依然能看清一般，看到那个三岁的孩子在护卫的阻拦下奋力伸手够向火堆，她突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孩子……”她终于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让人难以听清，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样的声音消散在风中，下一秒，火苗猛然地变大，将女子包裹在了其中，火中的女子忽然仰头大笑，她的声音沙哑，笑声却尖利如夜枭叫嚣，刺人耳膜。
    “娘亲……娘亲！”猛然地坐起，才发现刚刚是在梦中，眼前还浮现出那个蒙着眼睛的女子悲哀的笑容，阿莫图的额间溢出冷汗，久久回不过神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帘被掀开了，进来的是一脸焦急的雪澈，她见阿莫图醒着，也顾不得他只穿了一件里衣，匆匆将小袄套到他身上，雪澈也不待多说什么，拉着他便要往外走。
    “澈姐姐，这……这是怎么了？”看着她火急火燎的神情，在看着帐外冲天的火光，猛然明白过来了，他顿住了脚步，“是不是……是不是我们败了……”
    “快……快跟我出去避避，合川部的人要杀过来了。”雪澈扯着他往外走，临了又回身去拿起挂在帐篷上的那把黑色古剑，匆匆催他离开。
    被雪澈扯出帐外的时候，阿莫图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那些冲天的火光不是火把，而是一些燃烧的帐篷，那些帐篷里原本储存的是过冬的食物，此刻却被一把火全部烧光。所有的人都没有带家当，女人们护着孩子，拿着短刀，匆匆朝后面撤离。
    “这……这是……澈姐姐，我们是不是要死了……”看着这样的场景，阿莫图甚至忘了反抗，任由雪澈扯着穿梭在人群中。
    “不会的，他们还在前方迎战，我们这样不过是去避避难罢了……”雪澈似乎有些不忍告诉他真相，只是敷衍着说到。
    “父君呢？大姐和二哥呢？还有大哥，他们在哪里……”猛然拉住了雪澈，阿莫图停了下来，看着她静静地问。
    “大君和大王子在前方迎战，大公主和二王子已经带人撤走了，我们快走吧……”说起大君和他的孩子，雪澈叹了口气，掩住眼中的情绪，回答到。
    “不走，我要去主帐等父君回来，澈姐姐你先走吧……”不只是因为什么样的执念，阿莫图突然不愿再多走一步，甩开了雪澈的手便要回头。
    “大君不一定会回主帐了，我们去后面等他吧，这里太危险了。”雪澈一面劝说着，却没有离开他，只是跟了上去。
    “我陪你去主帐吧，就在那边。”拉过阿莫图的手，雪澈先他一步朝隔得不远的主帐走去。
    那一刻，阿莫图愣住了，这么多年了，他才发现，自己和父君的主帐隔得那样的近。其他兄弟姐妹的帐篷，都在离主帐很远的地方，唯有他的帐篷可以和几位亲王和大阏氏的帐篷一起，靠近大君议事休息的主帐，靠近他的父亲……
    或许，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希望他原谅他，原谅他当初烧死的他的娘亲，可是，自三岁以后，他却可以和父君疏远，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父子之间仿佛隔了一道墙，他也从来不曾想过原谅他。或许，是再也没有机会原谅了吧……
    想到这里，阿莫图心头一紧，拉着雪澈，避开混乱的人群，加快了步子，朝主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