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千金锁 第十二章 何人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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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大师……”
隔得远远的,身边的小尼姑就振臂高呼,奉音抬眼望去,见到一人站在溪畔的蒲柳下,垂眸凝望,风姿缥缈,有一股出尘的味道。
那人身披袈裟,宽衣瘦骨,显得外在格外褴褛,但一个光秃秃的头颅,仿佛光华聚顶,衍生成一个小太阳,照之,倒是使人灵台骤然锃亮,渐生一种平和气度。
尤其是他迎声回过来的一双眼眸,像是经历了厚载红尘、沉淀了无尽风华一般,仿佛一潭清泉,又蕴着海的力量和胸怀,深邃得让人觉得莫测高深,却又使人容易沉溺在其所展现出来的神采而不能自拔。
这一双博大精深的眼眸,有着将人内心深处藏宝看透的力量,让奉音不禁屏息凝神,而那目光传递过来的信息让她知道,这人的确是奔她而来的……
心有戚戚的情绪纷沓而至,可一想到在这世上其实是没有什么能再搅动自己心神的,便又生了一番领略秘事的心思。
只是此时,奉音还未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尽皆离不开那个人,而有关那个人的任何话题,都足够使她疯狂。
原本迟疑的脚步在行进中不知不觉化作不急不缓。
待走近了,奉音终于可以仔细端详从无,然而一眼看过去,就只觉得这人年轻的有点过分。
可以说,无论今往,在讲究信仰的派别中,基本上高人都是以资历论的,只因在民间的信誉口碑以及自身的气质修养智慧都需要时间来沉淀。
然而眼前这位,目测之下不过才中年之龄,在该行也不过算是比愣头青要成熟一点罢了,偏偏他名贯各地,比众多老一辈的高僧还要广为人知受尽尊敬。
真得说,不枉了那传奇佛士之称。
“有幸得见从无大师,小尼三生有幸。”
小尼姑一脸真挚向往,低头九十度弯腰,毕恭毕敬的态度引得从无不由呵呵一笑,他的眉梢画有纹理,使得那眼角带笑的脸容看起来更加亲切和蔼。
小尼姑滴溜溜转动眼珠,先是瞧了瞧平易近人的从无,又在看了眼边上归然不动的奉音,半晌,终于灵光一闪,从无大师和奉音师父定是有些私下的话题要讲,她如此不打眼色的继续呆在这里倒是碍着事儿了,于是忙不迭道:“小尼有事先走一步,两位师父好生相谈。”
“好好,”厚实的手掌往小尼姑肩上拍着,从无温和笑道:“有机会,小师父定要和我一起参禅悟佛。”
小尼姑一阵兴奋,深感如此有分量的邀请实属难得,一时间热枕的眼神仿佛能融人心肺,极力按耐着涌动的心思,小尼姑客客气气地道了声别方才移步离开。
“大师……”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一直不动声色的奉音首先开口,幽幽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蓦然使从无头皮一阵发麻。
看了一身瘦骨嶙峋,又看一眼死水无波,从无眼内终于流露出一丝无奈的情绪。
只听他低沉地叹息,其中夹杂类似怜悯类似可惜的起伏……
奉音欲言又止。
从无的来由不简单,而且待在他身边越久,就越有一种直觉让她相信,从无接下来真正要说的话,或许会颠覆她一直以来的信仰。
见着奉音的沉稳比之自己也不差,从无不由挽了挽僧袍,开口道:“你就不好奇么?我为何来找你?”
好奇,自是必然的,只是以静制动方能让她的心脏在等下不至于失控吧,奉音在心中暗自想道。
然而始料不及的是,从无接下来的一句话,便将她打击的溃不成军。
“……奉音小师父,亦或是洛三千金甫月姑娘?”
那半眯着双目,不复先前的和煦若春日,反而在底下藏着一汪波涛剧烈彷如暴风雨骤来。
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蓦然堵塞,重得连呼吸都缓不过来,只得一下一下粗喘着气……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嫩肉,深陷的痕迹隐隐冒出血丝来,身体颤抖宛如秋天落叶,奉音本就苍白脸色,现在更是连最后的一缕血色都褪个干净,一片惨淡,几可与石棺中人无异。
牙齿用力噬咬着嘴唇,仿佛只有熬着这样的痛楚,方能挽回心中最后的一点理智,她灰白的眼眸在刹那间闪烁过无数矛盾的情绪,宛如风暴在预演,而最终,衍变成满目比绝望更深刻的神色——
那是解脱。
深深阖上眼眸,在奉音身上周转不息的各种负面作用,竟然随着这片刻的隐忍,于刹那消停。
以至于,当奉音睁开一双眼的时候,居然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当时年少的时候,她久居家中,鲜少出门走动,所以即便为她上门之人数不胜数,可对于她的认识都只是但闻其名而不知其人。
待遇上那个人,就一直都被严密保护着,可以说除了他的心腹亲使,并没有其他的人知道她的存在。
到后来因他的安排而到这庵堂避世,知道她的人就更少了,就连庵中的大人物都只是知道她的来历不凡,却是不知道在她背后的究竟是何人,更况论她一些早已久远的过去。
所以,能一下子就道破她身份来历的,若不是当年便跟在身边而且现在还在这周围暗中保护着她安全的那些人,就只有熟知那人的敌人了吧,哪怕他不在了,即便时过境迁,也要将她斩草除根……
可是,这,何尝不是她的愿望……所以,在最初一段愤恨、悲哀、痛楚、恐惧过去之后,就只剩下无所畏惧。
既然当初的自残自尽不能结束这苟且的生命,又生怕再度有悖于对那人的诺言而选择偷生,那么最后能在别人手上终结一切,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已经太久太久了……
所以都不在乎,不在乎了……
如果说,还有最后哪一点是尚不能放开的,恐怕就是从无的大师身份与这件事扯上关系的违和!
“你……是谁?”
奉音嘶哑着声音说,隐藏在语句背后的是逐渐升腾的威严,此等气势一出,就连向来标榜淡定的从无都不由侧目。
或许这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跟在那人身边之久,有很多东西早已经潜移默化了。
蹙眉不过一瞬,两眼间便又微风吹做春雨,从无眼眸专注地直视奉音,可那内里飘忽的神色却明摆着,他只是透过这具身躯,亦或是这身上神似的地方,怀念着某一个人。
所以,奉音不禁将眉头打上个秀气的结,问:“你看着谁?”
从无脸上的神色一阵变幻,眼神古怪地瞧了奉音半晌,默默无语了好一会儿,方才勾起嘴角,道:“难怪他看上了你。”
“……”
他?
谁?
会是他么?
从无暗指的那个人会是她想的那个人么?
奉音没有做声,也没有追究从无对她问题的忽略,而是就他一番古怪的举动,心中另起一番计较。
从此刻从无对她的态度看,并不像是为了收割她的性命而来,反倒是似故友聚旧一般,虽然动作疏离,但举止之间却暗藏一份亲近,然而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奉音还不能清楚摸透他此行的目的。
“奉音,呵呵,这名字很好……不过传闻,昔年,燕国世子在民间就曾化名奉音……就是不知道两者间有否牵连……”
从无屈指摩挲下巴,语气轻松说道,却是不在乎在他看来不过是闲话两句,投到别人心湖里却可不是一颗小石子掀起点儿涟漪那么简单。
“……不是你的,却又该是你的。”喃喃自语,近乎无声。
两指不停滑动着手中的佛珠,从无抬起眸子,目光越过身前的奉音,望向遥藏在云海中飘渺的山,眼底是一片翻涌的白。
他,是清楚当年的事的,奉音心中第一次如此肯定,从无知道她,也知道那人,知道她沿用了对方的化名,就只为了,续一个梦。
手不自觉捂住胸口,像是要堵住那心中窟窿流出的无尽空白。
掌心滚烫,底下的硬物似带焚尽八荒的热。
“你今日来,究竟为了什么?”奉音的唇已经是可见的哆嗦。
惨白,却仍挣扎着,像要破石而出的小草苗,向往着那一线之微渺的光。
目光自那遥远的他方收回,又重新落到奉音身上,似乎感受到了她脆弱而紧绷的神经,从无自心底发出深深的喟叹,忽然觉得,历经多年,自己的慈悲之心,似乎并没有如想象中的腐朽成灰,眼前的女子的确可怜可悲,让他也不禁……动了恻隐。
“烟城城西有一座新建的雨寮,名‘烟视媚行’,里面的主事人是我的徒弟,唤行烟烟,或许她……可以替你圆梦。”
他来,也就只为了几句说话,至于这几句话会将命运引向何方,就不是他该管的了。
说完,也不等奉音反应过来,错过身子便欲离开。
奉音正要拦住,却在听到耳边那近乎低吟的话,动作,蓦然顿下。
准确说,她是僵在了原地。
天地间忽生一片寂静,只剩下溪水潺潺与树叶刷刷的声音,以及那耳边不断轮回的一句——
“携此物者,大智若愚,勘透红尘,前生后世,恍如一梦,穿越时空,逆天改命——凝碧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