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尽 第五十九章 残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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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个人都一僵。这是他们心底共同的黑色记忆,他没法现在就能解释给她听,她也根本听不进去。蔓青冷笑着抽回自己的手,背对着他,她低叹道,“齐炎,你瞧,没有我你照样能过得很好,过去不相见的七年是,如今你结了婚也是。就这样吧,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背后一片沉默,他始终没有出声。她伸手撩开帘子就要离去,可终究脚步定在那里。
黑色长廊的对面,董韶之就这么站在那里,眼睛定在她和齐炎身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直直地,赤裸裸地将他们锁住。不知是不是阴冷的长廊让蔓青有了悚然的错觉,她觉得某些东西在轰塌。她动了动唇,想开口解释,却知道只能越描越黑。
齐炎倒是十分平静,他擦过蔓青的肩,笔直向长廊尽头走去。“看来,你也是如此的不甘寂寞。”董韶之终于开了口,“所以那晚你言之凿凿地质问我,确实显得很可笑。”
她想说在餐厅里餐厅外你都没有顾忌我,没有将我这个未婚妻放在眼里而和其她女子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我又何须照顾你的颜面?可是这番话她说不出口,她只是走上去,在他转身离开之前从背后抱住他腰际,然后将脸贴在他后背上。董韶之显然未曾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时之间暗色的走廊没了声响,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他们之前的相处中,她从没有这么主动过,甚至一直是避开的,可如今却……
“我们讲和吧。”她艰难地开口。从小她的脾性就是硬气的,受了委屈也不会对着人就铺天盖地的道出,她骨子里的倔强容不得她在人前带着伪装,虚与委蛇,因为母亲曾经告诉过她,即使再穷,也不要泯了自己的心智和气节,更不可以随时向别人求饶宽恕,会成为丢不掉的习惯。可如今,她却低声下气地同他说话,“一切都是我的错。”
董韶之低下头望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不自觉地伸手缓缓覆住。整整一个多月了,他们才见了几次面?即使见了面又何曾坐下好好说话?不断的伤害,讽刺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她觉得久违的温度又缠绕在了手心,心想着,该雨过天晴了。
蔓青是抱着这样的期望的,可期望终究只是期望。五天以后的那个傍晚,董韶之将莫兰带回了董家。从在董家看到莫兰的那一刻起,蔓青有半分钟都停止了思维。那日天气很是舒服,蔓青心情也不错,外头夕阳在厅内折射成橙红色的光晕时,她轻轻哼着歌在帮吴妈摆碗筷。
“小姐,我来吧。”吴妈有些不好意思,要去抢蔓青手中的碗筷。“真的没事,你太宠我了,你看,把我养得太好了。”她轻轻转了个圈,显示自己的确不需要终日坐在那里像养在深闺的金丝雀。吴妈边咯咯地笑着,边将菜都端上桌。
外头汽车鸣笛的声音让她们都知道是董韶之回来了。这几日他都没有回来吃晚饭,打电话说是处理生意,她以为今日也是如此,未料到他会在晚餐前忙完。蔓青转过身对着吴妈喊道,“吴妈,多备副碗筷吧。”
“吴妈,多备两副碗筷。”声音是从大门口传出的,同一时刻,蔓青就看见了他,已经他身边的那令人难以忘怀的身影。她所有的好心情都在顷刻间崩塌,手中的筷子就这么摔落在地上。吴妈显然也没料到,只是愣愣地瞧着走进屋子的人。蔓青将眼睛往莫兰的手上移,心彻底沉了下去,眼前的景象有种变模糊的错觉。莫兰的手中拎着藤条编织的箱子,不大不小,够放几件贴身的衣物。
蔓青坐在那里,眼前香气怡人的菜顿时黑成一片,她已经分不清此刻的心情是酸还是怒,只觉得看他们一眼头就犯晕。吴妈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她极度不欢迎这位客人,上前对着董韶之道,“少爷,今天带客人回家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我可没多预备饭,只怕是委屈了这位小姐。”那嗓音高了几分,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对莫兰的敌意。
“吴妈。”董韶之声音冷了下来,似乎颇不满意吴妈的态度。“对不起,”吴妈看了一眼蔓青,“我只是不理解少爷为何都没有告知一声就随便把不相干的外人带回家来。”董韶之接过莫兰的箱子,“莫兰的酒吧出了点事,她暂时无处可去,之后的一段时间都会住在这里。”
莫兰似乎并不在意吴妈的无礼,只是有礼貌地开口,“叨扰了。”“是暂时还是永远?”从头到尾都没出声的蔓青此时开了口。她不得不在此时说话,她觉得一股无言的恼怒充溢了整个身心。她够仔细小心的了,她够信任他的了,她也够忍耐的了,可今日一切的荒唐让她一下子看清自己之前的懦弱态度,她步步后退,他们步步紧逼。“我问你,是暂时还是永远?”蔓青站起身,慢慢走到董韶之面前,神色平静地抬眼望他。
“是无期限。”他声音不响,却若闷雷,炸在她头上,几乎有一刻,她眼前是纯黑的一片。“少爷,你……”吴妈实在看不下去,在一边发出了声。“吴妈,别说了。”蔓青打断她,“无论怎样,莫小姐也是没处可去的人了,住些日子也是应该。”她看了一眼莫兰,再将眼睛调到董韶之身上,“但是,找个地方租下并不困难吧?莫小姐不可能永远都住在这里,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家。”她径自坐下,端起眼前的白米饭,“一个月,只能一个月。”这是她能容忍的最大极限。“吴妈,去多备副碗筷。”
“不用了。”莫兰习惯性地将她那一头卷发撩起,“我没胃口了。”她拉住董韶之的手,“能现在就给我安排房间么?我有些累了。”她扶住额际,好似很纤弱,那说话的口气俨然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吴妈,给莫小姐准备房间。”蔓青低头边嚼着毫无味道的白米饭,一边说道。吴妈极不客气地瞪了莫兰一眼,极不情愿地放下抹布就要领她去腾房间,董韶之却开口道,“不用了,莫兰的行李就安顿在我的房间就好。”此话一出,不说蔓青,就连一边的莫兰都怔住了。蔓青只觉眼前的餐物晃了晃,“我不同意。”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握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心中、眼中恼恨不已,她不允许自己被他们如此践踏。
“别忘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了,别忘了我是什么身份。”她放下筷子,与他对视,似是要将这个人从里到外一寸寸看透,看他究竟能欺凌她到何种地步,看他究竟想让她怎样。可从他眼底她什么也看不到,甚至连自己的倒影都是模糊飘渺,她好想就这样问他一句,当着吴妈和莫兰的面,问他当初他做尽一切,难道就是想要今天这样的结果?他究竟还……想不想娶她,还有没有一点心?指甲嵌进手掌心,终是忍住了眼底的篝火,她转过身,“吴妈,给莫小姐准备房间。”她再无胃口,只觉得头晕目眩,又是极为不甘心。她不能退让一步,她为什么要退让?即使真要离开,也不能随了他们的心愿。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千思万想,谁能料到董韶之能怎么做?他竟这么做!她反反复复回忆着过去的日子,在湖州的那数天,都显得如此不真实。当真是一场梦么?只是她孤寂太久了,所以得来了这些虚幻的梦?
在这春日的傍晚,这二楼长廊的寒意格外沁心。
不由得苦笑,蔓青合上了落地窗帘。隔了一扇房门,她彻底将自己与他们断开,楼下的声响她也听不清了,只是就这么想起了三叔,当下酸涩难当。若是三叔在会怎样?他总是极为宠她的,就如同亲身女儿那般,他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她,他一定会温润地用手掌覆在她头上……蔓青整个人扑倒在床榻上,湿漉漉的液体凝聚在黑色眼珠前,轻微一晃,便划框而落,洁白的床单晕出一块湿渍,她闭上眼,周身渐渐发冷。
吴妈领着莫兰到了西边的房间,那是最靠走廊尽头,也是离董韶之房间最远的。莫兰立刻意识到了吴妈的想法,站在门口看她掏钥匙的时候,就笑开了,“这又何必呢?若是有心,再远的距离他都能来。”她说话时也是吐气如兰,令人倾倒迷醉。
“少爷是很忙的,可能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照顾莫小姐,不过怎么说莫小姐都是客,我会代少爷好好照顾你。”吴妈把箱子拎进去。莫兰打量着房间的四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书桌上,上面还留着一根烧了一半就被熄灭的烟头和一包烟。
“这不是姑娘家的房间吧?”她开口问道。“这是以前三爷的房间,但是他人已经离世了。”吴妈边铺床,边别有意味地笑道,“莫小姐恐怕不知道,三爷在世时最宠蔓青小姐了,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我哪,总相信人在昨天在看,同样,三爷也会看见这些的。”吴妈话中的意喻很明白了。莫兰单手撑着墙,浅浅笑道,“吴妈,别同我说些有的没的,我是韶之带来的,我住得心安理得,根本不怕这间房间。”她走到落地窗前,才发现这个西式小阳台对着的是后院的紫藤树。
“真不错,我喜欢这里。”吴妈撇撇嘴嘟哝着,“没有羞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