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尽  第五十四章 残梦(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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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饭的时候,蔓青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车鸣声,心里充斥了一个下午的困惑与不安此时终于放下。她转头对着正端着菜肴往大厅走的吴妈叫道,“吴妈,给少爷备碗筷吧,他回来了。”吴妈应了一声,满脸堆笑。
    蔓青起身去开门,远远地就看见董韶之和阿童穿过院落向这边而来。他们似乎在交谈什么,走到近处,上了台阶,董韶之才发现眼前的蔓青。他怔了一下,自然而然停止了和阿童的谈话。“你怎么站在这里?”蔓青闻言,才惊诧自己的举动。她支吾地说道,“我是听到有车响了,就出来看看……”不由得咬住下唇,也不去看他是何表情。
    “唔,这样。”他淡淡道。蔓青抬眼,这才发现他满脸的疲态,嘴角也并没有笑意,眼睛更是没有看她。她心里一凛,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侧过身腾出空间让他们进门。“快吃饭吧,不然都凉了。”她跟在董韶之身后,然后习惯性要伸手替他把外衣脱下。他抓住她的手腕,“不用了,我不饿,你们吃吧。”她手僵在半空中,周身像堵着什么似的,异常的难受。他转过身就上了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紧闭。
    “这……阿童,少爷这是怎么了?”吴妈也看不清这是唱得哪一出,只得逮住阿童就问。阿童瞥了一眼蔓青,低下头道,“从湖州赶回来立刻就去处理生意,少爷估计是累着了,让他休息吧,明天就好了。”
    蔓青坐在桌子前,面对一桌的饭菜,居然有些食不知味。她将那晚阿童突然出现在湖州的老宅子到刚才都仔细回想了一遍,始终理不清头绪。真是为了生意?也许吧,他只是不想让别人担心而已。吃完饭收拾碗筷,随后上楼,经过他房门时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敲门打扰。待在屋里,她不禁发起呆。城里的月光总是不如乡下那么澄澈的,好似染了乌纱,总也吸引不了人的目光。落地窗外高垂的芭蕉,随夜风晃动的紫色凌霄,此刻都有些失了颜色。蔓青拨弄了一会花叶蔓常春的叶子,发现经过一个冬季,它越发的垂长。在屋里徘徊了一会,她便熄灯入睡。
    眼前是晃动的烟雾,自己的身体在摇晃,身旁是带着湿气的湖面,周围是小桥流水。隐约间,她看见有人坐在自己对面。“蔓青。”那人张开嘴低低地叫她。她看清了那人的面目,黑亮的眼,对着她扯着唇角,是董韶之。“这是哪?”她问。他不回答她,她迟钝地发现自己坐在飘荡的乌篷船上。“蔓青,喜欢吗?”他声音在耳畔回荡。一晃眼,他们在湖边的滩上,她赤着脚丫,水里是穿梭自如的鱼群,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抓鱼,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仿佛入了迷。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她问可以回来了吗?他好像没有听到,越走越远……然后,湖边空无一人,只剩她自己,清空寥寂。恐惧沾满了整个身心,她想大叫,却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光怪陆离间,是火车呼啸而过的哐当声,她站在车站的月台,怀里的橘子滚落一地,于是她静静地坐到那张熟悉的椅子上,躺下,蜷缩着怀抱自己,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董家,上海,董韶之,齐显璋,三叔……都是假的。
    “呃!”蔓青徒地睁开双眼,大口呼吸。噩梦,刚才这一切都是噩梦。她浑身都是冷汗,思绪慢慢回到了自己的脑中,狂跳的心脏在黑夜中越发的响亮。自从去年脚伤好了之后,她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梦魇了。她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然后,自己的房门被打开了,有人走进来,走到她床边拧开了灯。
    “蔓青,好些了吗?”董韶之的脸背着光,她可以看见他眼中布满的担忧。她伸出手,就这么在半空中勾住他脖子,“我以为我还躺在北平西站的长椅上,我以为,这八年都只是我躺在那里做的一个梦。”她有些说不下去,无法去形容刚才的感受。闻言他的眼睛黑了一层,手掌置于她头上轻轻一蹭,一手的汗水。“这只是个噩梦。你不在北平,这八年也不是幻象。”他转身去替她倒水,她靠在枕头上发着呆。
    当年,她其实不情愿和他们来上海的,若非因为他们可以为她打探齐炎的下落,她宁愿就这么待在那张孤寂的长椅上,傻傻地坚信着齐炎终会来接她。可就在刚才,当她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情愿被遗留在那里。原来,她心底从不希望在董家的这些年是幻影,醒来的一刻,她在庆幸,庆幸刚才不过是噩梦。
    “你怎么来了?”“我在隔壁听见这里有声音,不放心。”他坐在她床沿,“睡吧。”蔓青想着自己刚才并没有叫出声,顶多是很轻的呓语声。而他能听得见响动,想必是十分清醒,那么,他一直没有入睡?“现在几时了?”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法式铜钟,已经半夜两点半了。
    他低头看着她,催促她闭眼。她不闭,反而问他,“你在想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去主动问他这样的问题,以往,她不去在意,不去询问,可此刻,在这样的氛围中,她控制不住地开口。他掌心覆盖住她的眼睛,然后挪动她的头置于自己的怀中,“我在想,能不能让人摆上满院的花叶蔓常春。”
    她嘴角不由得上翘,“是吗?为什么啊”“因为有人喜欢,喜欢到日日盯着它发呆。”蔓青笑出了声,“那好,可是你说的,我要看到全是花叶蔓常春,大片大片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困倦终是袭来,她埋在那处温度下,缓缓阖上眼。
    这几日都是极好的天,温度适宜,齐家来了人,是易家的小丫鬟铃兰来送话,说是易太太想女儿了,嫁出去了有半年之久回家探望的次数寥寥无几。易罗来找齐炎,希望他可以和自己一同回娘家。齐炎低头在写些什么,头也没抬,“好啊。”就这么应了下来。于是乘着好天气,两人在外头买了些礼物,大包小包的,就扛到了易家。
    两人踏进易家大门的时候,厅堂里很是热闹,毕竟易啸东是个有着四个老婆的男人,家里想冷清都不太可能。远远的,女子清亮的笑声就回荡在耳边,易罗皱眉,也辨别出了声音的来源,便是那入门一年的父亲的小妾。她向来不把这女人放在眼里,连眼角眉梢的余光都吝啬与给那个女人,不过是个凭借狐媚手段爬上父亲的床然后顺理成章的低贱货而已。
    易罗潇洒地撩了一下波浪卷的秀发,靠近门口的时候,挽紧了齐炎的臂弯。除了起家的门,齐炎一向是给足了她面子,不会在意这些小的肢体接触,于是当易家人看见他们时,他脸上适度的微笑恰到好处,大方而不拘谨。厅堂里二太太和三太太在嗑瓜子,小声地交谈着,比起那正在麻将桌上玩的不亦乐乎的四姨太,二人可谓已经称得上端庄娴雅。
    “胡了!呵呵!”四姨太推倒眼前的麻将,掩嘴笑道,眼睛一弯,这才发现厅堂多了两个人。“哟,这是我们家二小姐回来了呀。”她和她那几个麻将姐妹笑了一下,便站起身,一扭一扭地靠近易罗和齐炎。她看似不经意地瞥了齐炎一眼,“够恩爱啊,到了家门也不松手。”那双眼的弧度的确好看,长白的皓腕在艳红色指甲的映衬下更显的纤细有致,易啸东被这么个女人迷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齐炎心里暗忖,可惜这女人并不安分,从她流连与自己身上的目光就能知晓。他心里冷笑一声,表面还是点了点头,当作打过了招呼。
    易罗理也未理她,挽着齐炎就离开了她的视线。站在楼梯口,易罗叫道,“爸爸,我和齐炎来看您了。”不一会,二楼就出现了易啸东的身影,那摸样已显老态,见到他们,笑意不止,立刻下了楼来寒暄。齐炎对于眼前的岳父亦是进退有度,在行为上合衬着身份,举止都十分有礼,但亲近不足。
    易啸东和齐炎坐在沙发上,聊起了局势,探讨这北方的战火何时会烧到黄浦江畔。易罗自然对男人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便侧了身,问道一旁沏茶的李妈,“李妈,我娘怎么样了?”李妈闻言叹了口气,握住易罗的手,“二小姐就上去看看大夫人吧,她可念着你和大小姐了。这几日咳嗽越发厉害了,也请了先生来瞧过,说是……这病恐怕是严重了。”
    易罗即刻踏步上了楼,旋开了母亲房间的门。母亲躺在床上,整张脸色都是雪白的,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呼吸起伏也不大,可能意识到了门口有声音,这才辗转了头,眼睛有些吃力地移向门口,见到她,终是喜笑颜开,手指轻动,“罗儿,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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