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错 第四十七章 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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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炎摇头,“我不信。”鲁爷的眼神不是闪躲的,而是再明显不过的认真。“我不信!”他握着枪的手抖了,“他不会和日本人……”勾结两个字,他实在难以启齿。
“当年老爷和夫人相濡以沫,可董家仗着权势夺走夫人,却又不能善待她,这件事是老爷这辈子最为悔恨的,他总恨自己无能力去保护夫人,让夫人最终抑郁而终。他将你送到北平托人照顾,就是想在短时间内让齐家壮大,以此来报仇。对于老爷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毁灭董家来得更重要。和日本人联盟,固然是加快速度,遏制甚至给予董家打击的最好方法。我不过是……遵循了老爷的意思。”
齐炎眼中有一圈涟漪,扩散,张开,然后会聚在一起,滴落下来。这么些年,就算是最苦的时候,他都没有轻易湿过眼眶。“别人告诉我齐家在和日本人打交道的时候,我从未相信,我从头到尾都觉得不可能,而如今,我已经不知我这份自信从何而来。”现实打击了他。自从知道鲁爷在背着他做些动作,他就一直暗中揣摩他的心思已经有意无意在追踪他,掌握他的行动。今日他就是悄然跟随在鲁爷身后,居然让他瞧见坂田。那一幕现在回想,都太不是滋味。沾上日本人的手,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跟着他们进了商铺。
“老爷是为了齐家,也是为了以牙还牙。”齐炎缓慢收起枪,将它狠狠扔到地上。那金属撞击地面的响声让鲁爷皱了眉,“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大局?”齐炎重复这两个字。“现在,你只要告诉我,当年父亲让你带我回上海,就一直在盘算着借我的手助他堵死董家,而我,不过是他的工具,你的工具,只要是为了打垮董家,你们不惜任何代价,是不是这样?”
鲁爷手一抖,思索片刻,开口道,“你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唯一的儿子,老爷自然也是疼你的。”“是吗?”齐炎反问,“若摧毁齐家和我之间,他要做出选择,又会是怎么选?”
鲁爷沉默着,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齐炎,你要知道,当年你爹发过毒誓,要让齐家付出代价。”齐炎闻言点头,笑了一声。当日在仓库,他挡在蔓青面前,齐显璋依然可以按下扳手开枪,这其中的缘故他终于明白了。比起亲生儿子,给予董家沉重的打击或许更为重要。
“如果我说,让你停止和坂田的接触……”“不可能。”鲁爷果决地打断他,“棋局已开,断然没有收回的余地。从日本人手里,我们齐家可以得到不少好处。”
齐炎冷哼一声,“好处?恐怕到时他们将齐家里里外外挖空了,再将人剥了皮都未可知吧?”他俯身捡起地上的枪,出神地盯着琢磨了一会,仰头吐出一口气,“没想到,这枪我练了这么些年,居然不能阻止这一切。”
他如此坚信齐显璋,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了齐显璋而和蔓青决裂,在齐显璋死后,他试图集结生意场上的各方力量去牵制董家,将他们围困,已经造成董家不小的负担。他等待时机,准备给予董家最后决堤的一击。可如今才发现,他以为的齐家的种种正当的报复,却早已不再干净。而这些年,自己的父亲为了心中一己之私,亦不顾一切手段,他,也不过是布局中的棋子,可已经落子无悔。
“和坂田有瓜葛,齐家就是跌入深渊,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继续下去。”齐炎说道,“鲁爷,你下去吧。”鲁爷深深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说道,“老爷够狠够绝,而你,却更像夫人,心肠过于慈软,这不知是幸或是不幸。”他掐灭了烟头,轻微撩起长褂,转身离去。
齐炎在书房里,又是习惯性地打开那层抽屉,习惯性地用手去抚触那个木盒有纹路的一角。他想着在星美影院对面的小旅店,蔓青说的每一句话。她对他说希望他不要娶别人,希望他们站在同一侧。可终究他拒绝了她,甚至在她说出齐家正在与日本人打交道时他有了永不再见她的冲动。他想,她是彻底的变了,当年落魄却不失本性的佟蔓青已经消失了,董家养了她,于是她可以不辨是非与他倒戈相向。可如今坐在齐家的书房,坐在这里,面对着眼前的木匣子,和匣子里依旧纯净剔透的物件,他不知,究竟是她错了,还是自己错了。
此刻一切旧事的片段翻涌而起,循着这些年来的脉络,最终停格在了华家商铺里的一幕。他本是跟着鲁爷和坂田进了商铺,却未料到会有人行大逆选在这种地方暗杀坂田,一场小规模的动乱后,坂田被送出商铺,而在商铺中的人被日本兵围聚在一起不准大叫喧哗。可坂田却下令放火,铺子里有成千的布料,着火就燃,很快火势就难以控制。
慌乱中所有人向门口涌动,他被困于火中,眼睛辛辣,可也瞧见了出口。他万没有料到蔓青也会在那,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看见她从那即将塌落的楼梯上摔下,倒地不起,砸下的木块压在她腿上。那一瞬他无法顾及之前两人的纠葛和一切齐家与董家的恩怨,他想奔过去救她,可就在这时看见了坂田的手下松田。与松田曾在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他并不想在松田面前暴露自己,进退维谷之际董韶之冲了进来。他看见他四处搜寻,知道他定是来寻蔓青的。于是他最终一个人冲出了大门,将蔓青留在身后。
本不该是这样的,多年前,她深陷困境的时候,倚靠的只有他,可如今,却早已不一样了,如此多的隔阂和变故,造成了他今日想伸手救她都不能够。这种疼痛蔓延到了骨子里,并非时时刻刻的发作,却让他咬牙忍着都太过难受。
“蔓青……”一个人的寂静书房,从唇齿中喟叹出的这个名字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雨落深秋,卷走夏日的闷热,凉意逐渐侵袭街道巷口,路边梧桐叶无声落下承载雨滴。蔓青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给花叶蔓长春浇水。刚照顾它的时候,一半叶子都是萎蔫枯黄的,如今却已经长到盆子外头,卷曲着自然垂下。
她瞧了一会,就要伸手将它放回架子上。
“我来帮你吧,你坐在椅子上。”有人走进来,不由分说地拿走她手中的植物,放回了架子上。“苏先生说,你这脚虽然快好了,可还是要当心。”他脱下外套挂在椅背后,“再过四五天,应该就可以不用换药了。”
蔓青看了他两眼,不期然发现他眼中的血丝,“怎么了?你没睡好么?还是,生意上……”董韶之顿了一下,笑了,“你如今也学会察言观色了?没什么大事,如今时局打乱,你也知道,自然米粮有些供应不足。”他背过身,为自己倒了杯水,仰头饮尽。
“蔓青,等你脚好了,我们就订婚吧。”外头稀稀落落的雨声,蒙着一层湿雾,屋里却静谧一片。蔓青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看了半晌,“好,一切都你来拿主意。”他走到她面前,然后蹲下,握住她的手说,“即使现在只是订婚,也要非常慎重。我想请所有人来参加来见证。”
她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上海这么多人,你怎么可能请所有人?”董韶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然后深吸一口气,“我不在乎,如果可以我就会这么做。蔓青,你不懂我的感受,那天在商铺,我看见你躺在那里几乎没了呼吸……”他狠狠嗅她发间的清香,仿佛借此来感受她的存在似的,“我以为你就要消失。”
蔓青因为他的话而全身心的悸动。她知道他害怕,那日在车里他浑身都在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董韶之,整的变了个人,她这才明白是她了解得太少,她以为他凡事不沾于心,也从未给自己留后路,可现在才知道,他也会恐慌,甚至惧怕突如其来的变故。
吃过晚饭,董韶之主动要给她换药,她将他往门外推,“我自己来就好。”他撑着门,“你这也能害羞?”蔓青一愣,随即双颊不自然地红了,“我没有。”说得底气不足,倒是多了几分娇气情态。董韶之见她如此,不禁心底一荡,凑上前就轻巧吻住她耳垂。蔓青浑身一颤,敏感的耳朵被他这么触碰,身体几乎站立不住。他的唇蜿蜒而上,滑过光洁的面容,停留在她嘴角。蔓青手撑在他胸膛前要推开,但几乎挪动不了他半分。
“我不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晚安,蔓青。”他嗓子有些哑,满是克制着的情动。拉过她的手,亲吻手心,他转过身拉上门,“我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