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错 第三十三章 暗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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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蔓青?”有人在叫她。她移过眼神,聚焦在吴妈担忧无比的脸上,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蔓青,你要喝水吗?”她点点头,接过了吴妈手中的水杯,杯中蒸腾着烟雾,她不知现在已经是何时了,因为思维在她脑海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窗外的天气已经暗下,而自己正躺在董家她熟悉的房间里,周围的一切都没变,而她觉得白天的所有都应该是一场梦。
董韶之从昏暗处走来,对着吴妈道,“她没事了,吴妈我有话对她说。”吴妈瞧了一眼蔓青,点了点头,叹口气就转身带上房门离去。董韶之站在床边,蔓青坐在床上,周围太过静谧,时间滑过,但刚才说有话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
“你告诉我吧,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董韶之终于开了口。蔓青抬眼,忽然滑稽而莫名地笑了,“问我?你还要再装下去吗?”董韶之修长的身形立在那里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早就知道他是齐炎,你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董韶之似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坦然地承认了,“对,我早就知道了。”他想到了被他扔在角落的那张字条。
“什么时候?”她问。“齐家和董家在码头发生冲突后,我派人去调查他,得知了他的名字。”蔓青的指尖扣在茶杯边缘,“于是,你利用了我。你知道我约齐炎见面,那天在旅店告诉我见面时间换成了今天的那个男孩也是你派的。”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是。”董韶之毫不遮掩,既然撕开了,那就撕得彻底。“我写给齐炎的信,经过了你的手,你在信上模仿我的字把见面的时间改了,所以齐炎一直以为我是今天约他在旅店见面,而你让人告诉我时间改成了今天,你这么做……”
他打断她的臆测,“没错,我知道要靠近齐显璋必须避开齐炎,他比我想象的要警觉睿智太多。”他停顿了一下,“我策划了今天的一切,从我预谋的那天开始,就要保证事情必须走向这个结果,让齐显璋死的结果。”他脑中回忆着今日在仓库里,齐显璋跪着被迫吞下大烟膏的情景。他在看着齐显璋那张褪去了儒雅而尽显扭曲的表情的时候,眼前浮现的都是三叔那晚惨白的面目。
“现在你如愿了。”蔓青说道,竟是有说不出的平静“三叔的仇报了,什么都结束了,我觉得有点累,你可以离开吗?”她手紧紧拽住被子的一角,这泄露了她一切情绪。
董韶之去看她的眼,“尽管我利用了你,没有把计划告诉你,可为三叔报仇难道不也是你所想的么?”他笑了一下,“最重要的是齐显璋付出了代价,而在这过程中的一些小瑕疵又何须太过在意,除非,”他敛了刚才那股笑意,“齐炎的悲喜对你而言更重过为三叔复仇。”
蔓青从来都知道董韶之是个厉害的人,纵然他很年轻,纵然他看似对很多东西都不在意,可如果他真要有心与人争辩,与人周旋,那么少有人会是他的对手。现在也是如此,他的话对蔓青而言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齐显璋该死,现在是他们最想要的结果。可是……在齐炎的眼中,蔓青已经等同于侩子手,杀人帮凶,双手沾满了他父亲的鲜血。她邀他见面不过是为了配合董韶之将他从齐显璋身边引开,她的一言一行对他而言就是再明显不过的目的。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们之间,本是同路,如今却已疏归。齐炎曾经对她说过,既然已经是阳光道与独木桥了,为什么不能就此只当是陌生人,还要不停地为自己增添烦恼?她如今才明白这句话太过真实。
蔓青用手挡在眼前,让眼泪流得不至于太过放肆,如今他们,真的是背道而驰太远,恐怕连陌生人都做不成了。前一刻他还能不顾一切为她挡枪,可后一刻她已经是他恨之入骨的人,原来世事的转换就是这么快,快到连让人眨个眼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
董韶之离开了,蔓青蜷缩在床上不去想不去听不去思量,时间在她面前已经颠倒混淆,她只知道吴妈会定时给她送吃的,然后说些她根本无暇去听的话又最终会叹口气离开房间。她打了个电话给白老板告诉他自己实在无力唱歌,嗓子哑得厉害,更别说还要强撑笑颜去讨别人欢心。她不知日子的流逝,而当她终于清醒一些的时候,她也同时得知了一个消息,齐炎和易罗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次月的十号。
蔓青正在梳妆镜前用梳子拨弄着自己的发丝,吴妈边替她铺着床铺边叹气,“蔓青那,你就听我这个老婆子一句劝,事已至此别死心眼了,那个姓齐的若还念着你,又怎会去娶别人?更何况你们既然已多年不见,又何谈原来的情份?”吴妈也是过来人,早在蔓青拖她送信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一些,自己宝贝了几年的小丫头眼中闪过的光彩骗不了她,若说仅仅是故人,又何苦坚持了七年?
蔓青回过头浅浅对着吴妈笑道,“我知道了。”当天晚上她就去了仙乐斯,没有唱歌,而是选择了陪人跳舞。幽暗的舞池中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不同的手搭上自己的腰,然后款然而动,几近风情,浓浓的酒意,调笑声不绝于耳,她将手举高捏着光下玻璃杯内的神秘红色液体然后在周围一圈男人的嘘声中将酒水倾倒而下,漫过眼眸,唇线顺颈项而下,落入旗袍衣扣内消失。“蔓青小姐,今晚可否有空……”
她心里冷笑,又一个不怕死的。她讲来人的衣领拉近,随后稍稍施力推开,脸上却赠送了一个妩媚至极的笑,“不知唐少爷愿意出多少价码?”“五千银票。”她肆无忌惮地笑了,然后转身离去,甩给他一个背影。她想原来,这就是放纵堕落的滋味,彻底的沉沦,过去的她是怎么了,一步步想着如何找回自己想要的感情,还要去奢望别人能同等看待她,此刻看来简直荒唐。
她是叫了黄包车回的董家,一下车,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头涨得几乎摸不清眼前的路。进了董家,她跌跌撞撞地冲上楼,奔进自己的房间梳洗室靠在池子边就吐得昏天黑地。从来没试过喝这么多酒,一群男人似乎永无止尽地教唆与喝彩,直到她再也塞不进那些液体。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水池的边缘,在微光中青白得吓人。她不用盯着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摸样,用手狠狠地拧开水龙头将吐出的污秽物冲下去。靠在池边,蔓青觉得自己懦弱到极点。她笑自己不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已经找不到往昔一丝温度的男人,一个已经渐行渐远的男人,居然可以让她难受成这样,可是心底深处却冒出一个名字,齐炎,这个名字让她彻底变得柔软疼痛。
她转过身去,又是一阵呕吐,直到再也没东西可吐,吐出来的不过是一些清水而已。狼狈地抬起头,却见洗漱室门口靠着一个人。她心里头冷哼一声,压抑着脑中的剧痛和昏厥走向门口看都不看他想要出去,而他却好死不死拦在她面前。
“你这是去买醉了?”董韶之皱眉,因为那股充斥着四周空气的酒味,那股他从来没从蔓青身上闻到过的味道。蔓青抬头,“董少这句话就错了。我们这种人的职责就是逗老爷少爷们开心,喝得多了,大家各自开心,哪有买醉之说?”董韶之不知哪来的火气,按住她的手道,“你这是存心在与我憋气?”借着微光,蔓青让他看清了她眼中的那簇火苗,她就是看不得他那讲什么都算计好了却直到最后一刻揭开谜底才轻巧地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我利用了你。“怎么不说话?”董韶之用手捏住她下颚。
蔓青眯起眼,“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她喘了一口气,“你放手。”他那扣在自己下颚上的手逼迫她不得不抬头,似乎本就猖狂的头疼越演越烈。董韶之松开了手,居然不疾不徐地笑了,“你是被报纸上那则消息刺激到了?”蔓青心里一窒,她知道董韶之说的是齐炎和易罗的婚事。她靠在门边似乎已经无力同他争辩,他多说一句不过是多让她心里的伤被揭开一寸,“我请你出去。”
董韶之平时都是淡漠的,那双眼睛看谁都是一样不以为喜不以为悲,但此刻却如同他人附身一般,直直逼视蔓青好像要看穿她,“记得你刚来董家的时候我就说过,这里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我的。要请我离开,恐怕也是轮不到你开口的。”话落,满室的沉寂。过了许久,蔓青才静静地开口,“那好,既然这样我会想办法尽快找到别的住处。”她垂下眼,固执锋芒的眼神瞬间被敛去。她听到董韶之转身离开房间的脚步声,这才走到床边,笔直倒下去。第二日开门的时候,门口的地面上有一只烟,灰烬早已冷却,但蔓青知道这是董韶之最喜欢抽的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