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错  第二十五章 错落(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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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这是一顿让蔓青无法描绘的晚餐。奇异的聚餐,各怀鬼胎的聚餐者。她频繁地出错,先是叉子在切割牛肉时没有抓牢,掉在瓷盘上的声响令其他人都投予目光,可惜,只有齐炎没有抬头,半分都没有。他似乎过于镇定,过于从容,细细地品着杯中的红酒,优雅地切割餐盘中的牛肉,将它们分离随后送入口中。
    蔓青犯的第二个错误是将汤水不慎洒在衣角上。她不知自己怎么了,混乱成一片,平日里多么训练有素的摸样此刻却丑态百出,细碎的发丝散在耳边,额际是些微的汗珠。
    有一句没一句与齐显璋说话的董韶之侧目,对着蔓青道,“蔓青,你不舒服?”齐显璋放下餐具,直直望进蔓青眼底,“蔓青小姐脸色真是苍白。”蔓青周身一颤,嘴唇张了又合,终是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胃有些不舒服,齐老板,能让我出去透一下么?”齐显璋对那个鲁哥说道,“找个空的房间让林婶带蔓青小姐去歇息一下。”
    “不用了,”在蔓青没有拒绝之前董韶之的声音响起,“也许我们待不了太久,蔓青,你需要的是呼吸新鲜空气。”蔓青对着董韶之的眼,在这种情形下她感谢他,她觉得他一定了解她快被压抑地喘不过起来了。
    于是,没人阻止她,她站起身,拉开了背对着自己的门。越过那长长的廊道,她靠在了一扇打开的窗子面前,任由冬末那嵌着沁凉的晚风拂面而来。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如同此时一般需要一只烟。她不会抽烟,也厌恶烟味,那云雾缭绕中被隐没的人总是看不见真心的,所以在仙乐斯的时候,尽管处在那样的环境中,她仍然坚持不抽。可如今,她真的想要一支烟来满足她内心的荒芜和惶惑。
    齐炎,坦然得过了头,放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不仅仅是这晚餐,还有她。经过这么久,她早已明白很多时候一瞬间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更何况,是漫长的七年。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齐炎,别人的变化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可他的变化让她慌乱,甚至是痛苦。不该如此的,那个时侯,他们虽然穷困,可总能读懂对方,可现在……岁月更迭,即使近在咫尺,却连一丝安心的微笑都是吝啬的。
    她轻笑出声,可眼睛却莫名地红了,落到嘴里,满满的苦涩化开。她在那不知站了多久,抬眼间,却见那扇门开了,门内的光泄了一地,有人影出来,随后门合上了,光又消失了。离得有些远,蔓青瞧不见那人的面目,可直觉告诉她,那是齐炎。他似乎有些疲惫,在墙角顿了一下,他开始往庭院中走,她甚至能听闻他裤管与鞋子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她习惯性地用指甲嵌在掌中,提起脚步跟上去。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可以与他单独面对面的机会。
    齐家庭院中的花香如来时那般侵染了夜色,蔓青见他在几米远处停下了脚步。“你要跟到何时?”他终于开了口,若隔着千山万水传入她耳畔。“我……”哽在喉中,她终是迟疑。齐炎背对着她又迈开脚步,她破碎的声音如风中的纸屑,“齐炎!”)
    他回身不过是短短两秒,可蔓青仿佛穿透了七年漫长的日子,如梭光阴,映照在他们两人之间,隔了那么多人和事物,她在齐炎的脸上已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慢慢上前,然后停住,“只有我叫这个名字,你才肯停下来。”
    他的面容五官依然如同过去那般,黑眉墨彤,说不出的深刻,可再也找不到昔日的那浅浅地,淡淡的笑意,而整个人都是肃穆的,若是一幅画,定是沉重的冷色调。“仙乐斯那天晚上,你就认出了我?”蔓青尽量使自己的语调正常平静,却是无可抑制地颤抖。
    “更早。”他淡淡地回答。蔓青凝望他,什么闪过脑际,她哑然半天,终于开口,“那晚在码头,车外那个人……是你!”那个用枪指着自己,用寒心彻骨的声音凛然让她下车的男子,居然,就是他。莫怪当时她的感觉那么奇异,带着未知名的熟悉,想回头瞧一眼他的面容,可终究错过了。原来,早在仙乐斯那混乱的一晚之前,他们已经见过面。这么说……
    “既然这样,你也可以当做没有见过那般?”她记得当年和他在火车站失散,后来遇见了三叔和董韶之,她重度昏烧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拜托他们寻找齐炎。她始终相信他们会再见面,这么些年来,很多事情磨平了她的希冀,可心底那火苗依然没有全灭。如今,他们重逢了,她却想笑。几个月前,当他第一次认出了她,却没有了下一步,仙乐斯那晚,他们认出了彼此,他依然毫无所动,今晚,她当面探口逼视他,他才终于剥下了那层纸,这么对比下来,他们二人之间,真心坦诚相待的,一直都只是她一个?
    “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他平淡如水地反问她。蔓青摇头笑了,“你既早已认出我,在仙乐斯那晚,却还是朝我开了枪,这就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齐炎吗?”她好似在问他,其实在问自己。站在眼前的人,除了容貌不曾有十分的变化,其余的,还找得到当初的一缕影子吗?她已经不能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的齐炎,还是另外一个来哄骗她的人。幽暗中,他的话语似蛊,“没有任何人可以伤齐显璋,更别说想要杀了他,那晚是你们谋划在先,我有我的底线,而你们破了我的底线。”
    原来是这样。蔓青的心正一点点冷去,跌入寒池。那晚他救齐显璋,他朝她开枪,更早之前在码头和童家冲突,用枪抵着她的后脑勺,皆是因为齐显璋。没想到他做了齐家的人,竟然连骨髓也是齐家的了。她不知齐显璋给了他多大的恩情让他能这么心无旁骛,她只知,像齐显璋那样的人,是不会白白对人好的,他不是纯白的兔子,他是一只狐狸,一只阴郁深沉的狐狸,或者说,是个穿着得体的屠夫。
    “不要再为齐显璋卖命了,他根本不值。”下意识地,她便开了口。她想着,也许齐炎只是在还欠齐显璋的,某些她所不知道的恩情,也许……
    “那若我让你不要为董家卖命了,你是否也能够?”齐炎倏然就如此回问她,可着实蔓青哑然在当场。她将眼前一丝凌乱的发丝藏于耳际,没有半分犹豫地开口,“没有董家,”蔓青手在身侧紧紧拽住自己的袖口,“恐怕当年我早已死在火车站。”“那好,”齐炎就这么对着她,嘴角已然扬起,像是早已知道她会是这样的答案般缓缓开口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还是请回吧,劝诫这种事实在不适合你来做。”
    蔓青上前扯住他上好西装的袖子,“齐炎,不要那么固执,齐显璋是什么样的人?他利用完了你,你还剩什么?”齐炎静静地望了她半晌,几乎让她失神,但他随即的话语几乎将她打散,“固执的是你。虽然你已经习惯了上流社会奢华的生活,不愁吃穿,无需考量平日的用度,在名流中自得穿梭,可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你的这些惬意生活也是董家给你的,当有一天你不够资格替他们打通各种关节了,那么,真正剩不了什么的是你。”
    他的眼神通透,就好似讲这番话是纯粹发自内心,蔓青松开手,浑身都在颤抖,陷进一种近乎于羞耻的地步。他居然可以认为她替董家做事完全为了能过上不缺钱的日子,他理由凿凿,还充当一副好心肠来劝导她,仿佛她真就是他口中所言那般庸俗事故。他们之间的那丝信任,在七年的时光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见她脸上一阵青又换上一阵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便背过身去。
    银月挥洒在身上,七年前的那夜,替婶子料理好身后事,也是这样的清辉,齐炎将什么心里话都告诉了她,毫无保留,他们可以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决定以后。现在,蔓青却觉着她连他一根手指都碰不上。满院的沉寂,直到他轻声开口,“既然已走的是阳关木和独木桥,为什么不能当陌生人,要为自己多添些烦恼?”
    身后传来细细的脚步声,蔓青知道有第三个人来了院落。齐炎眸光闪了一下,再也不说什么,睨了她一眼,便背过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蔓青。”身后逐渐靠近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智。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蔓青顿时觉得自己被掏空了,此刻才轻松起来,“阿嚏”她咬了咬牙,听董韶之皱眉问“你站在这里多久了”只能避开他目光,匆匆掠过,“我只是想来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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