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恰韶华年少——  衔灾而降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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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五的天,总是晦暗阴霾,淅沥的雨水仿佛游魂的泪,绵延不绝,又寒气极重。厚重的墨云遍覆天穹,不过才傍晚方过,天色却已黑如深夜。
     许正是如此,与阴司鬼神有关的清明,才被定在属于雨季的四月。
     漓锦宫内,金灯通明可代月。
     绛红色的鲛纱帐内透出女子痛苦的呻吟,潮湿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一丝甜腻的腥气,刺激着北曜湛紧绷的神经。冷眼看着慌乱进出的宫人,面色仓惶的太医,北曜湛阴沉的脸色一如殿外的天。他虽是极力隐忍,却止不住周身萦绕的肃杀之气。
     “圣上,娘娘头胎,却不足月,所以才会难产……”太医面带难色,却在看见北曜湛愠怒的神情的时,吱唔着噤了声。
     寒风乍起,庭院扶疏的黄竹簌簌有声,细密的雨珠被卷入暖阁厅廊,殿内顿时侵染上丝丝凉意。
     “圣上,娘娘…娘娘似是见红了……”
     伺候在芸妃身边的老嬷嬷红着眼眶蹒跚而至,斑白的鬓角早已被汗水沾湿。
     “……如有不测,便先保住孩子罢。”良久,皇上缓缓吐出一句让人胆寒的话。
     闻言,太医身子微震,薄唇微启,似是欲为那羸弱的女子求些生路。却,终是忍住战栗,俯身一叩:“是,微臣领命。”
     金丝楠木雕海纹的寝榻上,苍白的女子无助垂泪。殿门外那无情的声音,真是那个平日温旭仁爱,承诺过要怜她,爱她的皇上吗?可纵使芸妃心中有千般痛万般怨,此刻却发不出声儿,只是止不住的哽咽。
     她身下那五彩锦丝绣着鸳鸯交颈的褥子,已被污的看不出原貌,只余了一池血色残荷,凄败的开着。
     有年少的宫女未曾见过如此场景,忍不住呜呜泣出声来,被一旁的嬷嬷斥道:“你哭什么,莫不是想惹娘娘晦气,还不滚出去!”
     端着一盆红得发黑的污水,小宫女抽泣着步出殿外,还未立稳,就与一个藏青色的身影撞了个满怀。那人不耐的推开她,不悦的皱眉啧了一声,也顾不得擦拭身上的秽物,匆匆跨入大殿朝皇上拜下:“圣上,曦宁宫的李嬷嬷刚派人来通传,说是太后的病情似乎不大好。”
     略一顿,他似是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续道:“……太医说……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北曜湛闻言大惊,一脚踢开跪在面前的男子:“摆驾,去曦宁宫!”声音里,竟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待宫人掌起华盖,大毡也未穿妥,他已冒雨踏上辇车。
     那青衣男子也随之而上,拾起马缰为帝御车,一众人马朝太后寝宫急驶而去。身后漓锦宫一时失了生气,在雨中凄凄呜咽,却留不住皇上微薄的垂怜。
     自二月太后染疾,沈皇后便一直在太后凤榻前侍药,凡事皆亲力亲为,不解衣带,以尽孝心。这会儿忽闻皇上驾到,虽是钗环散乱有损仪容,眼下青灰有碍詹观,却也不及梳洗,忙携了宫眷前来拜迎。
     方迈过里殿的门栏,北曜湛就甩开毡衣,扶起沈皇后急切相询:“淑柔受累了,母后现在如何?”
     淑柔乃是沈皇后闺名,北曜湛甚少如此亲昵的唤她,只有在极少的闺房床底之间才偶有为之。可现下沈皇后却无暇欣喜,她美目泛红,还未待开口,就先垂了泪,只喃喃道:“臣妾服侍不力……”便哽咽不能语。
     有宫婢奉了热茶呈于北曜湛,可他却无心理会,倒是一旁的青衣男子劝道:“圣上方才走的急,淋了不少寒雨,还是先饮些姜茶去去寒。圣上不保重龙体,太后知道了必定会忧心神伤,于病情有害而无益。”
     皇上随手接过,却未饮一口,只指了一个太医问道:“你告诉朕,这是何理?前几日母后尚且可以下地行走,为何今日突然恶化至如斯地步?”
     “前几日太后精神已有好转,怎料今日突然昏厥不醒,臣等用了一切法子都无法令其转醒,怕是……”苍老的太医令不敢拭去额前冷汗,怯懦的伏倒在地。
     “啪”的一声脆响,珐琅瓷盏在他面前碎裂,只听帝子盛怒的声音:“一帮废物,连母后的病都无法根治,朕养你们何用!”
     “圣上息怒,臣罪该万死…”一班太医医正惶惶呼着告罪,又言自当尽力,不辱圣命,却仍消不去北曜湛心头那股郁燥之气。
     穿过厚厚的幔帐珠帘,北曜湛急走至太后榻前,望着她原本慈祥的面容,此时却因承受着痛苦而扭曲,狰狞。那从不离身的串珈楠木佛珠静静垂在太后干枯的手腕上,空荡荡的,全然不复原先的契合伏贴。北曜湛双手覆上太后苍老的手,轻轻唤一声:“母后……”不觉也湿了眼眶。
     似是感觉他的到来,太后竟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虚弱的呼道:“…四郎?”
     “母后,是儿臣……”北曜湛握紧太后被病痛折磨得枯瘦的手,含着泪急急应声。
     太后似是精神有所好转,慢慢抽回手,抚上北曜湛清瘦的面庞,“四郎清减了不少,可是为国事操劳?”
     一声叹息,她又理了理他因奔走而微乱的发髻:“你如今已尊为皇上,一言一行乃为天下表率,怎可因哀家的一点小病失了分寸。朝堂上凡事有大臣辅佐着,你从小就性情冲动,以后做事切忌急于求成,你可记住母后的话了?”
     “儿臣记住了……”
     北曜湛听着她原本温婉动听的嗓音变得沙哑粗糙,犹如被拉动的破风箱,杂乱刺耳,心底说不出的难受。
     太后眼神有些游离,她摸索着北曜湛的手,虚弱的笑问道:“芸妃那孩子,是今天临盆吧,你不去她身边守着可怎么好……”
     “芸妃那儿有太医和稳婆候着,应无大碍。”不忍看着太后吃力的说下去,北曜湛柔声打断她的话,“母后您身子虚,还是少说话,儿臣这就叫太医为您诊脉。”
     说着,他又朝身旁太医问道:“母后转醒了,是否代表已是无恙?”
     太医令闻言上前略一审视,又细细请了脉,面色变得愈发不安。北曜湛心知有异常,只命了沈皇后传汤药服侍太后饮下,便于太医踱出里阁。外厅的温度教里阁低了不少,北曜湛紧了紧微潮的龙袍,正欲出言相问时,忽有一小太监从西冒雨而至。
     那小太监顾不上掸去衣上的水,面带喜色的朝他施了跪礼:“恭喜圣上,芸妃娘娘诞了位帝姬,现娘娘也脱了险,太医说养几日便无碍了。娘娘刚转醒,怕皇上忧心,方遣了奴才告之陛下,顺也为小帝姬求个吉名儿。”
     “苦了芸妃了,帝姬出世,指不定能冲冲喜,母后的病便能好得快些,就赐名芜……”
     北曜湛话未说完,立于一旁的太医令就哀呼一声,跪叩不止:“圣上,臣死罪,不能为皇上解忧。太后此刻虽是转醒,却乃为回光返照之景啊……”
     “皇上,皇上……太后薨了……”
     太后身旁的李嬷嬷哭喊着奔了出来,仿佛是为了证实太医令所言非虚。
     北曜湛一时僵在了殿前,喃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母后她方才还好好的,还同朕说话呢,怎么就……怎么就没了?”他无法相信李嬷嬷所言,心里却又清楚的知道,李嬷嬷是母后从娘家带入宫的陪嫁丫鬟,为人严厉谨慎,又怎么会拿这事儿同自己开玩笑。
     踉跄的冲入殿内,北曜湛看见仰躺在凤榻上的太后双目紧闭,皇后跪在凤榻前搂着太后的身子,哭喊着:“母后!母后!……”
     他一把扯开跪于榻前的皇后,顿时看到母亲干瘦的手,正朝着他刚才离去的方向伸着。帝子的泪如决堤的湖水,止不住的落下,沾湿了太后的手,那双方才抚过他面颊,理顺他乱发的手。
     得子的喜悦,瞬间被母亲逝世所带来的巨大伤痛掩埋。
     不过一刻,后宫内眷皆获了太后薨逝的消息,宫中上下无论妃嫔女官,俱褪去华服珠钗至来吊唁。刺目的白顷刻间侵袭了浑宏明艳的宫阁殿宇,凤宁宫内暂设的灵堂内,跪满了身披惨白粗麻丧缟的女人。一张张被迫洗去铅华脂粉的脸上,或真或假挂着欲哭断肠的愁容。
     颐元三十年,四月初五,太后薨逝。举国哀悼,皇上辍朝三日,那月初五日起大内以下宗室以上,不报祭、不还愿、穿素服,相应移会内阁典籍厅一体遵照。
     三宫六院妃嫔千计,本就是明争暗夺尔虞我诈的是非之地,即便是到了灵堂,也难有一刻停歇。仿佛吸食罂粟上瘾的人,若离手一刻不食,便会即犯症瘾,渴求难耐。
     北曜湛方在内阁换过素服,就听到外间灵堂传来的吵杂的,混杂着哭腔的怨述。他厌烦的皱紧眉头,强按下想把那些虚伪哭喊的妃子斩于玄门的冲动。沈皇后轻缓的伸出微凉的手指揉捏着北曜湛的额角,温言道:“皇上若是累了,吊唁之事就交由臣妾操办吧。”
     “不必,母后葬事上的一切事项,皆由朕亲自操办。”他豁然睁开眼,痛苦的握紧手中的珈楠木念珠,声音却恢复了清宁威严。
     踏入灵堂,果有好事的妃子哭诉芸妃诞下帝姬太后就去了,乃是二者之间的冲撞相克。此话一出,便有人接连附和,道是芸妃和漓锦宫上下也沾染了帝姬身上的晦气,若留于宫中怕是会对皇上不利。若是平日的北曜湛,又怎会听信这些无稽之谈,可现下他已被丧母之痛麻痹了神智,竟要下旨溺毙才出生几日的小帝姬。
     一向自诩清高的芸妃听闻后,为救女儿性命,拖着月中病体苦苦哀求,沈皇后也极力劝阻。最终在芸妃自请久居漓锦宫,并誓言永世不携女外出的承诺下,北曜湛终是收回了成命。看着芸妃孤然离去的背影,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
     三月后,皇上新宠的季贵嫔忽然哭闹求他赐死芸妃的帝姬,硬道其乃不祥之兆,会克煞自己的腹内胎儿。
     为安抚孕中的季贵嫔,北曜湛次日便在御书房亲下圣旨贬迁芸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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