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月下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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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熟练地将针刺入他的穴位,看也不看他的脸,虽然表面上维持着平静,但净月的心里依旧没有释怀那日的不欢而散,他的轻佻,他的滥情,外界关于他的重重风评。她原是从不关心在意这些的,因为他,她开始不自觉的去关注,去在意,然后平静的心被搅乱,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让她觉得自己不再像自己。
柳隽书在外风评极差,花心多情,滥情而又无情,游戏女子之间,始终没有归宿。每次下山,净月都会听到世人在茶坊酒肆谈论他的轶闻。因而她心中对他有意疏远,虽然她对山下的人情世故不了解,但她最讨厌滥情的男子,可是每次闻到他身上的药草味又会觉得很安心,这样的矛盾让她常常忍不住躲避柳隽书时常流露出的温柔。
她不该对他心怜的,不该对他微弱的生命力投以关注的。
她抿着粉唇,一言不发。
而柳隽书丝毫不在意她可以表现出的冷漠,只要能见到她,便已经足够。
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这般急迫的心情,对一个女子,没有任何理由的,一见倾心。
在这段每月例行的治疗中,他迷恋上了她身上清新不造作的气质,宠溺她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而表现出的孤僻与冷漠倔强。但他只能用花心多情太掩饰他对她的专情,用滥情无情来掩饰他对她的痴情用心,就如同苍天报应他辜负其他女子的残忍,他唯一情衷的人,却可望而不可即。
他一面做尽所有可能让她厌恶的事,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倾尽一切去讨她的欢心。他花下大笔银两,大量人力,从各处寻来珍贵稀有的药草和医书,只为了能搏她一笑。
沉默肆意,两人心中各有心思,矛盾撕扯着各自的信念和坚持,最终化为僵硬的神情,成为对方眼里的一抹伤痛。
她收回针,还没开口,他已经开始将他准备了一个月的东西一一放到她面前。
“喜欢吗?”他不厌其烦,每一次都要这样问道,明知她有多喜欢,却总要听她说出口。
“你不需要总是……”
“这也是为我好不是吗?”他将那些珍贵的药草都放在锦盒中,而医书则用绳子捆成一扎,方便她带走。他有着最好的理由拒绝她任何可能的拒绝。
“我知道。”她的医术若能提高,对他的医治的确大有帮助,只是,她看向那张带笑的脸,始终无法真正地气恼。
“天凉了,你该多添些衣裳。”他看着她依旧是几个月前的薄衫,不由分说脱下自己身上的裘衣披上她的肩。
“你比我更需要。”他虚弱的像鬼一样,却还总是顾及着她。
“屋里有暖炉,没事。”他指了指书桌前的小暖炉,净月这才发觉书房里的确要比屋外温暖的多。她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竟没有发觉到。
“恩。”她不再多说什么,他的衣裳有着他身上长期服药留下的药香,她轻轻嗅着,并不排斥。
她不知不觉习惯了他的温柔,却不知他的温柔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东西。
看着她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小包袱,知道她将要离去,他忍不住开口道,“每月十五,都是月圆的好日子。”
“我知道。”她抬首看了他一眼,不懂他有何用意。
“留下一起赏月如何?”
“……”她停下手中的事,看向他,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希望她留下。“我在祁山上也可以赏月。”停下思考了片刻,她给了他答复。
“那我陪你上祁山赏月。”没有像之前那般轻易就放弃,他这次执意要延长这一月一次的相处。
“你有三十六房侍妾可以陪你赏月。”话完全自然而然的吐口而出,她急急捂住自己失言的嘴,眼里有着恼意,恼怒自己的失言失态。
“她们只是尘世的俗花媚娘,只会污了月的清辉。”轻佻地贬低着西苑一干女子,她们只是他无事收来的道具,摆在华屋中,若是安分守己,他自会供她们衣食无忧,一生太平,但若有了歪念,触怒了他,他也不会给她们任何好下场,就像在他茶中下药的三娘。
“你……”他当真视女子如衣服,旧了便换新,厌了便抛开或送人,毫无真心可言。她黛眉忍不住皱起,他却伸出一只手搭上了她的额。
“别皱眉。”他柔声轻语,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脸上的柔情让她有些想要逃避,但身子尚未回转,他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的皓腕。
“我陪你上祁山赏月好吗?”
“你的身子吃不消。”蛾眉轻蹙,别开脸,怕他再一次抚上她的额,白皙的脸有着淡淡粉红,自小便少与男子接触,这般被轻佻,在恼怒之前更多的是陌生的羞怯。
“没事的。”他轻许下诺言,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已经全然不顾了。他的心挣扎,明知应该让她离去,断了自己所有的痴想,却又忍不住想要将她留在身边,能是一刻便是一刻。
他不该有软肋的,他不该让她成为他的软肋的。
他苦笑,却动摇了净月的心。
“好。”她闷着声,答应了他。
入夜的秋,更是清寒,才只是到了半山腰,柳隽书已经开始不断轻咳,虽然加了厚厚的衣裳,他的手依旧是冰冷的可怕,净月皱着眉忧心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实在不该答应他这般任性的要求。
他的身子根本受不住的。
她贴近他,不顾男女之防,一只手扶着他的身子,让他靠在她身上,两人远看如同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她握紧了他的手,传递着自己的温热,他疲惫的容颜让她有些不放心。
“没事吧?”她问着。
他回了她一个笑容,不敢开口,怕自己不稳的嗓音会让她担心。好不容易她终于答应留下陪他,他无论如何都要咬牙坚持下去。
“真的没事?”她不放心地又一次问道。
“你变得多话了呢。”他故意发出笑声,掩饰自己嗓音的不平稳。看到她随即闭上的樱唇,知道自己又惹她生气了。
剩下的路,她再也没有开口,即使忧心他的身子,也只是给予无声地关怀,不时递给他活络血脉的丹药,让他服下。原本片刻就能爬完的山路也应柳隽书的缘故变得漫长而艰辛。
当两人终于好不容易到达山顶时,月亮已经升至正上空。一轮圆月发出清冷的光辉,悬在夜空之上,是那么的孤寂与孤傲,但即使光辉冰凉如水,却也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的温柔。就像他身旁此刻一言不发守在他身边的净月一样,让他眷恋,让他忍不住想要独占。
他多么想要独占那一轮圆月,独占属于它的所有美好。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着月亮所在的方向,神情温柔,眼波里映着满满的圆月,闪烁着别样的光辉。
看着他出神的样子,她也不忍惊扰,取下自己腰间的玉箫,一个人在树下,轻轻吹响。
每逢圆月,她便喜欢一个人来到枫林,坐在圆石之上,一个人安静地吹响爹爹留下的曲谱。那是娘身前做的几首曲子,听爹说,娘曾经是江南乐坊的头牌,吹了一手好箫,连林间的鸟都为她停歇,水中的鱼会探出头,随着她的旋律轻摇鱼尾,在水中起舞。
而她只是自学自吹,随性而来,借着箫声回忆关于娘些少的记忆。
低沉的声响在山间回想,像是夜的安魂曲,晚风也忍不住停留,减轻了力道,低低地发出呜咽声,震动着枫林的叶片,作为回应伴奏。而柳隽书,一瞬不瞬看着正闭目全身心投入在箫中的净月,她纤细的十指上下翻动,悠扬的曲声在他耳边萦绕不止,他不曾知道,她原还会吹箫,而且还是这般的精妙,丝毫不输给宫里的那些伶官,甚至多了丝清冷的傲骨,悠远的意境,将那些淫靡之声完全比了下去。
他悄悄走近,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独立于风中,一身雪衣被风吹起,飘舞的姿态就像是画壁上的飞仙,皎洁的脸,细致的五官,轻灵出尘。她平静的样子,似乎永远都不会受到这个世俗纷扰的影响,她的平静,他也不愿有任何人去叨扰。
如果可以,他想要能一辈子安静地守候着她。
将这一轮明月细心呵护,不让俗世沾染了她一丝一毫。
“净月,我的明月。”他轻声低喃,想要靠近,想要再靠近,但是身子却已经到了极限,她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像是被水化开了一般。
当眼前的景象完全没黑幕取代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如同枝头的黄叶一般,掉落、坠地。发出闷响声。
曲声戛然而止,她惊慌的回身,看到倒地的他,便要上前搀扶。
但另一个身影比她更快地扶起了柳隽书。
“姑娘放心,他只是累昏了,休息一日便好。”黑衣人轻松将他的身子抱起,毫不费力的样子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工作。
“你是?”
“拐杖,不需要名字。”他洒脱一笑,抱着柳隽书的身子,像风一般从枫林里消失了。
夜还漫长,她手交握在一起,紧咬住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