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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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潦草字迹,看得出是个随性的人。
几日后会有人上门索要,愿善待之。
他反复浏览着这一排字,咀嚼着字里行间的所有的用意。最后只是无声低笑起来,一手撑额,看着这薄薄一纸信,嘲笑自己习惯性的多疑和多虑。
他重新将那玉佩握入手掌中,感受着淡淡残留的温度,冰凉的身子不禁有些眷恋,来回摩挲,爱极了那细腻的质地,简单的纹理和细致的雕工。
拥有这般玉的人应该也是个玉人儿吧。
虽然身子病弱,他却一直很喜欢和江湖上的人打交道,一方面有着自己的用心,另一方面则是喜欢他们较之庙堂之人单纯的多的心思。而像夜风这般随心所欲,恣肆放达的更是他乐意结交的对象。他在心里描想着玉佩的主人,该是出尘绝世的隐士,如高山寒雪,如暗夜皎月,横笛泛舟,楼台瑶琴,他不自觉地将自己所奢望的一切都寄托在了玉佩主人的身上,第一次没有必要去计较什么利弊得失,他单纯地期待,有这么一个人的出现。
为了这一份突来的期待,他甚至特意下令撤走了几队护卫,花更多的时间呆在书房之中,每日在桌案等到睡意朦胧,伏案而憩,被下人一催再催,才慵懒地起身,走出书房。
而回应他的这份期待,在不知第几日的正午时分,太阳晒蔫了所有的蓬勃,暖风吹皱了一池碧水,蝉鸣了整日的困倦。
她翩然而至,衣袂翩跹,从敞开的窗子,伴着风一同轻盈跃入书房内,落地无声。
水净月敛容,一脸冬日的寒冰。
师兄竟然偷了她的麒麟玉,随意地赠了他人。
他不是不知,麒麟玉的重要性,那是爹留给她的娘的唯一遗物,是她将来要交给夫婿的信物。而他竟然就这般将他给了陌生男子。她皱着眉,被逼无奈下山让她的心烦躁而不安,但独来独往的性子却还是让她一个人选择独闯湘阳王府,要回自己的玉佩。
师兄说过,他会在书房等她。
听着就像是个局,只为了请君入瓮。她平静的生活,莫名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有了牵扯,而这牵线的人还是自己的大师兄。只因他欠了人情,而她为了玉佩不得不代替他上门还这笔人情。
她照着地形图,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就到了目的地。书房的窗子大开着,风呼呼吹入,掀动着桌上平摊开的书册,而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正伏案休憩。阳光洒落在窗前,洒落在他的身上,那是十分瘦弱的身躯,她所见过的男子并不多,但他的瘦弱让她有些吃惊,那么纤细,似乎风一吹便会倒。看不清相貌,一头束起的发,柔软好似上等的绸缎,搭在笔杆上的右手,纤长白皙,虽然骨节突出,瘦骨嶙峋,但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它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美感。
她记得他的名字,柳隽书。
她想起这座阁楼的题字,倦云。
即使看不清那个男子的长相,也可以猜想到他醒来时会是怎样一副慵懒疲乏的样子,这样的男子并不会让她感到攻击性。
她踮着脚尖,轻声走着,面纱在风中拂动,遮掩着一半的芙颜。她沿着书架,一排排地搜寻着,眼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一大堆珍贵的医书上,勉强克制住自己想要翻阅的心,继续寻找自己的玉佩,但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依然没有找到玉佩的踪影,她回转过身子,看着依旧在睡眠中的男子,从上至下打量,看到了他腰间悬着的正是自己的麒麟玉。她试探着走近,害怕惊动他,这样的行为与小偷无意,但她实在不愿面对一个醒来的陌生男子。
“唔……”口里发出细微的呻吟,男子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原本趴在两只手臂上的头忽然测了过来,他的发从手上滑下,整张玉容都露了出来,伴随着清浅的呼吸,鼻息微动,浓密的长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她掩住口,差点发出声响。
她从不知男子可以生得这般妖冶,这般好看,让她不由得看得出神,忘了自己所要取回的玉佩,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忘了自己不愿与男人打照面的想法。
他白皙的面容带着病态,精致的五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
不对!
她猛地从旖旎的怔愣中恢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强行收回飘散的心性,不敢再正视那张美得过分的脸,弯下身子,便要去解下他腰间的佩玉。
但手还没触及到他的身子,脸颊却忽然感到一阵风,来不及反应,面纱便这般被人扯去了。她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忙不迭地要后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抛开淡漠疏离,有了一丝惊慌失措。
“你……”
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只是与他想的稍稍有些不同,是她而非他。
玉般细腻的皮肤趁着姣好的五官,没有一般女子的妖娆风姿,和料想的一样轻灵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似乎被自己给惊吓到了,小鹿状楚楚可怜的姿态让人怜惜。但他心里浮现的情绪却是别样的。
终究也只是个寻常女子,被他的相貌所蛊惑,最终都会成为为爱而疯的飞蛾,投身烈火之中,只为得到他片刻怜爱。
他露出轻佻的笑容,站起身子便要靠近她。
“你是来取回玉佩的是吗?”他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麒麟玉,柔声问道。
“……”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侵略的味道,她定了定神,眼里只剩下一片清冷淡漠。她右手护在身前,随时做好准备离去。
“这玉佩是你的?”她不回答他,他依然有着耐性,继续问着。
扑鼻而来的药草味从他身上散发出,眼前的男人只是个孱弱得连路都走不稳的病人。她瞥着他腰间属于自己的玉佩,忽然开口了,“我可以医治你。”
突兀的开口,让柳隽书停下了自己侵略的姿态,他似乎是被她口中的话所惊到,收敛了笑容,但很快却大笑出声,笑的弓起身子,吃力地咳嗽起来,一手扶着桌角勉强撑住自己的身子。
看不下去的净月,主动走近他,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开始把脉,察觉到他的经脉跳动微弱,便半拉半抱着带至一旁的床榻上,放平他的身子,没有丝毫女子的娇羞,解开他衣襟的扣子,替他顺了顺气后,便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布包,替他扎了几针,他原本煞白的脸终于有所好转,直喘气的情况也有所好转。他西眯着双眼,看着她,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便抓住了她的胳膊,纤细娇嫩却非他般病态。
“我原是不救外人的,但师兄欠你的人情被我的麒麟玉所抵,在将你医治好前,这块玉都暂由你保管。”她十多年来第一次说出这么多话,不由得有些喘,却是万般的信念坚定。
他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只怕已经被所有的大夫所放弃。
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
只是简单的接触,便已经发现他那近乎腐坏的五脏六腑,她甚至不懂他为何还能下床走动,如正常人般生活。
对医药的执着,让她破例想要亲近这个暗藏威胁的男人。
柳隽书平躺着身子,看着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提出条件的女子,眼里没有迷恋,没有爱怜,没有同情,清明的好似朗月,此刻如此贴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药草清香,那他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她的确有着叫人惊艳的相貌,但世上之人与他相比都不由得逊色许多,而眼前的女子,那淡然疏离的气质却无端吸引着他,让他不由得心生恶念,想要将她从高处拉下,让她品尝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物欲横流,想要打碎她高洁出尘的美好,想要看到她像所有女子一般露出对他的垂涎和贪恋。
他的眼神幽暗,晦涩的情绪在胸腹间蔓延开。
他深处污秽的深渊,而她却似高山之上圣洁的雪莲。
他内心的残酷伸出利爪,撕扯着他的伪善,他的温柔。
“好!”他爽快答应。“告诉我,你的名字。”随即又追问道,那么迫切,那么在意,只是他都将它归结为自己的手段和不良用心。
“水净月。”她看出他眼里的氤氲多变,但不明他心里的百转千回。她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危险的男子。师兄只是想让她看在玉佩的面子上帮他医治,而她则是堵上了自己医者的骄傲选择留在了他的身边。
疯狂的决定。
她猜想,或许终有一日,她会为了这个决定而后悔。但此刻,她直视着他的眼眸,粉唇一张一合,报出自己的名字。
“水…净月……”他低喃着这个名字,眼里又有了笑容。“风花雪月是吗?”水净风,水净月,他已经可以猜想到她还有两个师姐,叫水净花,水净雪。
“……”她对这些问题不作回答,看他已经恢复,便又退开了身子。“每月十五,我便会前来替你医治。”她走至窗前,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留下这最后一句话且当做话别,便跃上窗子离去了。
而他抚摸着腰间的白玉,像是被下了咒一般,依旧喃喃着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