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半生轻狂客 第四章 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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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窗外天光照进时,外面酒阁子内并不如往常般人声鼎沸,一室静谧无声。
梦中景象纷乱而过,一梦醒来,扶手一摸,额角是绵绵密密的汗水,那样模糊不清的梦境,时有出现,每次一醒来,却是什么也不记得。
唯剩一句“忘了吧。”
“忘了吧。”喃喃,忘了什么?
不免心里哀叹,什么怪梦,难得睡几天好觉,做几回美梦,依稀梦中还有美男若干,怎么一醒来就只剩一句“忘了吧”。
怎么就忘了?
忘了什么?
正暗自纠结,房门自外被打开,探头探脑一张小脸露出来,见本姑娘已经起身,吓得身子一缩脑袋又缩回门外。
片刻,又笑兮兮的推门进来,一脸讨好,“舒姨,你醒了?”
正是阿月。
“舒姨,”眼前阿月甜甜一声叫唤,“阿月猜到舒姨这时可能已经醒来。”说话间,她已走过来,将手里端着的洗漱盆子放在木架上,拧干巾帕笑吟吟送上,乖巧的模样很难令人不喜欢。
“舒姨,”小姑娘伺候完我更衣,笑容体贴,“阿月还煮了鸡蛋小米粥,这就去给舒姨加热拿来?”
说完,蹦跶的跑出去了。
连日来,小姑娘的表现令人,大抵满意。一双大大亮亮的眼睛,人长的也讨喜,干活伶俐又勤快,虽然胆子小了些,对本姑娘却是十分受用,一口一个舒姨叫的甚是顺溜。这几天,不仅在前头酒阁子里顾着,一有空就溜到后院为本姑娘端茶送水。即便外间南安寺法会,众人蠢蠢欲动,全部前往,酒阁子并无生意,她也不甚在意,偶尔巴巴望几眼远方,很是向往。
自一个月前,南安寺的和尚不眠不夜的在城内四处宣传,为庆祝南安寺三百周年诞辰,他们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来往京城的马匹都死了上百才终于请来国师,在南安寺开坛讲道一日。
今日万人空巷,自是法会盛况,连带着酒阁子今日一个客人也无。
我瞧着她一副小心翼翼想去又不敢去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既战战兢兢于他日她幡然醒来对今日之奴颜婢膝的羞愧进而杀人灭口,又喜滋滋地享受让那一向傲慢磨人的师姐给我当小丫鬟使。
如此心境当真是一言难表。
在酒阁子内也是无事,不如便带着她去瞧瞧,免得将来一不顺溜,婆媳问题实在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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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本朝国师乃是约莫五年前皇帝陛下亲自前往九华山,虔诚毅然在城外跪了七天七夜方才感动掌门,派遣出最得意的大弟子,被奉为护国法师。
九华山,师父以前常提起,不过都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想来与我天仙门仇恨颇深。是故早年行走江湖,遇上一身白衣自作潇洒的九华山弟子,本姑娘向来是敬而远之。
如今九华山大师兄讲法,多半也是耍耍威风。
阿月小姑娘一闻要出去,很是兴奋,一路上不停跟我强调那国师到底有多帅多英俊多飘逸多潇洒,被我一句“辰儿似乎也这么认为呢?”刹的再不敢唠叨。
小姑娘现下最担心的事就是怕嫁不了辰儿做一辈子伙计。不过我忘了告诉她,即便她嫁给了辰儿,也是做一辈子伙计的。谁让我儿也不过是我手下一个伙计呢?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伤心的事实。
南安寺今日很热闹,方圆三里之内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阿月看到人多,似乎更加兴奋,像似几百年没见过热闹,拽着我就往里面挤。我道,“和尚请个道士讲法,这也太不专业,有这么好看吗?”
阿月纠正,“舒姨,国师不是道士,他们是仙人,斩妖除魔的仙人?”
我冷笑,“谁说的?”敢鄙视本姑娘没见识。
阿月天真脱口而出,“我娘啊。”说罢,反应过来,望着本姑娘一阵心虚,赶紧热络着往更多人的地方挤。
人潮汹涌,寺院门自三日前便开始摆了各种各样的摊位,俨然已是一个小规模的集市市场。
阿月小姑娘约莫这几月受难非多,对着这一众人山人海热情洋溢的笑脸越发兴奋,转眼却是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大眼睛一眨一眨,似乎在说,阿月很乖的,对糖葫芦不感兴趣……阿月很节省的,对风车没有意思……阿月已经长大了,不会随便花钱……
于是,只要一对上那双黑白分明楚楚纤弱的大眼睛,本姑娘不得不伸手掏腰包。银子一点点出去,看的很是肉疼,最后干脆整个荷包塞给她,自己找了个清凉地坐着,眼不见心不疼。
路边茶摊的茶,今日足足涨了三倍。
一杯茶下肚,才惊觉身上半两银子也无,再望向熙熙融融的人群,哪还有阿月半分影子。
茶摊老板冷脸看着,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想来还记恨着曾经付不起钱被我赶出酒阁子的旧事呢。
我哈哈,“老王,今儿个忘记带钱了,街坊领居的,过去的事你也不要太在意。要不,等会儿回去,我让辰儿给你送来?”
老王吹胡子上脸,等的就是这一句,笑的一脸得瑟,“酒仙娘子,当日您是怎么对我说来着?”
我道,“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
他一哼,学着本姑娘当年的强调,“喝不起居然敢来我们酒仙阁,以为老娘是吃素的,辰儿,快,关门放狗,顺便去把他姑娘请来,咱好好聊聊。”
我厚着脸皮纠正他,“您不应该说老娘。”再强调,“我也没有夫人。”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好好好,酒娘子,今日老王就不与你贫嘴。只要你当着四方邻居的面,给俺老王好好磕一个响头,道一声我错了,今日我老王就不要你这茶钱。”
这话说的既高又响,引得周围的人纷纷驻足。
我甚是尴尬,人群里瞄来瞄去,也不见得阿月半点鬼影子,心道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老王继续得瑟,阴阳怪气,“怎么,酒娘子丢不起这个人?”
那是,哪能向你一般,当初还真的跪下给本姑娘磕头去。心内如是谁,嘴上却不敢多话,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我使劲儿垂下脑袋,努力不让更多的视线看到真颜,然十里八镇这点地,丢脸却是最容易之事。
抬眼一看,人群中不少熟人,指指点点,半点帮衬的意思也没有,不禁愤怒,“王婶,前日你们家的老母鸡走丢了还是我的辰儿帮你找回来的呢?”
王婶嗤鼻,“若是辰儿,今日就是把俺这身衣服当街脱了,俺王婶也没一句话说。可是,你?酒娘子,当日俺家汉子不过是打碎了你一只酒碗,你就让俺汉子在你店里免费干了一个月,你说俺们家不就靠个男人养活吗?知道那一个月俺和香香是怎么过的?”
我气,她以为他家汉子打碎的是一只普通的酒碗,那酒碗可是我从雪镜偷偷带出来的白玉云龙酒仙碗,市值无价摆在店里作镇店之宝,一个月实在不为过啊。
而且那一个月,他家汉子偷喝的酒都不止多少,后来人家还不愿走呢,现下倒恶人先告状。
周围一群人附和声潮,本姑娘刚出声的半句反驳瞬间淹没在一堆唾沫星子中。
眼光过处。
李大姐说,“舒意啊,不是大姐说你,你说这些个大家都是街坊领居,上次我家狗儿不过是偷了你半壶酒,便被你拉住好一通吓唬,回家半天跟他说话没反应,他才五岁啊你也忍心?”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狗儿小小年纪就学会偷,本姑娘不过是拉着他学着大师兄教育他几句罢了,那狗儿走得时候还机灵着呢,怎么就蒙了。
又有人说,“酒娘子,俺婆娘不过是不小心扯了你家孩子一下,你也当众说俺婆子风骚,让俺婆子两个月硬是不肯出门一步,你说你缺德不?”
林老汉的丑婆子整日里对着我家辰儿花痴流口水,时不时拉拉小手摸摸小脸装作长辈吃豆腐占便宜,害的辰儿一见就躲到后堂子去了,本姑娘不去给点颜色,辰儿这花样美少年不就糟蹋了。
后来者继续,“……赊个账也整日催,催,催?”
我想说您都赊了一年多,只赊不还,赊了又赊,以为本姑娘开善堂啊?
然后很多人说,说的头头是道。
敢情就是一批斗大会。
说的本姑娘无地自容。
心里越发恨得牙痒痒。
这是变相滥用私刑,终有一日,本姑娘要一雪前耻。不就一碗茶钱吗?难不成真能难倒本大仙,右手心朝着里边微微一拢,变块大金子看你们还看说是非。
却已有人将银锭子沉沉放下。
“不过是一碗茶罢了。”来人声音清徐如风,听入耳中,却如这炎炎盛夏忽而一缕凉风入耳,仿若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