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昼夜(前卷) 第六章 光影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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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一副忍得很辛苦的样子,单薄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就连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此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人的视线,连辛慢慢地转过身来,认认真真地开口道:“抱歉,咳……咳咳,打断你们的咳,咳咳,谈话了。”
“连辛,你还是……”老者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另外一个更加强势的声音盖过去了。
顾觞扯着身上依旧未干的白衬衫,唇角微勾,语调奇异地说道:“没关系,你放开了咳吧,反正我跟这群老家伙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着,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问/讯室的门口,根本不准备理会任何人的挽留。
而事实上,之前与他对峙的老者最终也没有开口挽留,只是一脸阴霾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才缓缓开口道:“这个顾觞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听听他刚刚说话的语气,俨然把自己当作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一点都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再放任他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乱子!是时候给他点教训了……连辛,你怎么看?”
此时,连辛整个人半倚靠着墙,头微微低着,所有的表情都隐没在阴影之中。他知道顾觞刚才的语调仅仅意味着这个姓顾的家伙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忍笑忍地很艰难,他也知道顾觞的表现完全没有这帮长老们认为地这么糟,然而他最终只是深呼吸一口气后,轻轻地说道:“一年禁闭,足够让人修身养性。”
顾觞不屑于解释的事情,他连辛就更没那个义务去说明了,不是吗?
阴影之中,连辛的唇边有一抹极淡的笑意,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不过半秒后,他依旧是那个病弱而腐朽的连辛,方才说出“一年禁闭”的舌尖还留有一丝残酷的气息,近在咫尺却已然缥缈。
站在房内的老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身去问道:“不知各位认为这个决定是否可行?是否得当?”
“顾觞早已旁逸邪出多年,也是时候挫挫他的锐气了。”
“是啊,他也应该学学什么叫做分寸了。”
“我没有异/议。”
“虽然我觉得这个惩罚轻了些,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的,嗯,我也没有异/议了。”
……
零零碎碎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的时候,连辛才意识到房间里面还有人,听起来似乎是所有的长老都早早在问/讯室的里间中——看来他们早就打定主意要对顾觞采取行动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连辛便听到一个声音总结道:“既然各位长老都没有异/议,那就按照连辛的说法办吧。”
“等一下就找人去通知他吧,以免这家伙又惹出什么别的事端。”
“但是找谁去通知比较合适呢?”
这一问一下子切中要害,原本发言活跃的长老们都开始口齿不清,纷纷吱吱唔唔起来,过了很久都没得出一个所以然来,这才慢慢小声地讨论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讨论却依然没有任何进展,大概是忌惮着顾觞的能力,也考虑到了事件的影响范围,长老们迟迟下不了决定,讨论逐步陷入了僵局。
约摸等了三十分钟之后,连辛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接着开了口,他的声音并不重却因为下定了决心的关系,显得掷地有声,他说:“古长老,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做这个传话的人。”
闻言,方才曾跟顾觞对峙过的老者猛地转过了头,表情怎一个精彩了得,混杂了惊喜,凝重与疑虑的脸看起来怪异之际,而他并没有给出答复,而是立即转头再次询问着其他人的意见。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后,连辛终于等到了他的答复——古长老决定亲自去做这个传话人,当然还外带着两个实力不弱的神执者,以及两把填上了实弹的手/枪。
看着一行三人离去的背影,连辛先是笑了笑,随后又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选择了面无表情——他知道他们这一去,就将是一个开始,一个天翻地覆的开始。
转过身,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连辛将自己一点点地藏在了阴影之中,他选择的是旁人从不愿选择的道路,狭窄难行,幽暗深沉。
海风通过窗子吹进了白塔,带来一股大海特有的腥气,吹散了方才的凝重与压抑,令人误以为一切只不过是幻梦一场。
然而,真正的暗涌又岂是一场海风就能够吹散的?
——
细密的水滴从玻璃门上滑落,半路上与另一些水滴交汇,分离,凋零的痕迹蜿蜒如同隐秘的伤疤,在昏黄的灯光下,带着些微怅然与隐痛。
玻璃门内是一个水汽氤氲的世界,空茫而朦胧。
在大片白雾的中央,顾觞闭着双眼,安静地站在花洒之下,那身白色衬衫此刻仍贴合在他皮肤的表面,仿佛是某种固执的象征,温暖的水流顺着他的身体缓缓流下,溅落在地上时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是水滴死掉的声音。
无数细微的“啪嗒”声汇聚交融,渐渐谱写出了一支静谧的夜歌,水滴们轻轻地用生命吟唱,死亡与生存的循环。
顾觞仍旧闭着眼,下颌微微抬起呈显出脖颈完美的线条,他安静地维持着直立的姿态,虔诚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地献祭。
他的世界里一片漆黑,耳边只有水滴的哀唱,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纯粹而精致。
周围的繁杂在这一刻完全被阻挡在玻璃门外,任凭那些嘶哑鼓噪的声音如何蠢/蠢/欲/动,都无法影响门内那如梦般的安详。
然而,既是梦,便会有醒的那一刻。
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毫无预兆地按下了花洒的开关,缓缓流淌着的水声戛然而止,倒凭空多了两分悲戚的意味。
不知何时,顾觞已然睁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锋利的东西,似乎一旦不慎触碰了,便会在倏忽之间被粉碎成齑粉,万劫不复。
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了白衬衫上的纽扣,黏/湿的衣服从皮肤上被剥离,就像是解开了一层不可说的禁锢,顾觞眯了眯眼,随后一伸手干净利落地拉开了玻璃门。
霎那间,门里门外的两个世界碰撞在了一起,那些繁杂而鼓噪的东西一点点附着到了顾觞的身上,又将他重新拉回了世俗人间。
顾觞伸手将镜面上的雾气抹去,接着对着里面的自己挑衅一笑,眉梢眼角间皆是掩藏不住的狷狂之气。
白塔之外的海风依旧猎猎,而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纱质的窗帘在风的作用下轻/盈飘荡,柔和的光线打在帘子上,呈现出了一种透明而朦胧的质感,细碎的尘埃浅浅地浮动在空气之中,在整个房间白色基底的映衬下,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之感。
顾觞走出浴/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中缓缓浮起,顿了顿脚步后,他维持着擦拭头发的姿势大步走到了窗子前,一伸手干净利落地拉开了飘飘荡荡的窗帘,同时也潇洒地将刚才那些微妙的情绪彻底地抛诸脑后。
失去了窗帘的遮挡,阳光直接落进了纯白的房间,方才室内的朦胧与暧昧就在刹那间消失殆尽。
顾觞整个人斜靠在窗边,勾着唇角眺望着远方,仍是顾觞式的动作,顾觞式的笑容,以及顾觞式的目光,可和煦的光线中和了他身上凌人的盛气,反倒让这一切变得恬静起来。
目之所及的仍是那片幽蓝的海域,不久之前他还亲身体会了一把它的寒凉,但此刻泛着点点金光的海域看起来已经不复昨晚的阴冷,而他身上的寒意也已经被温暖的水流冲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从森冷到温暖,其实也不过一步之遥。
他错过了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时光,看到的是他一向忽视的晨曦。
海风轻拂过他的眉睫,顾觞眯起了眼睛,即便是眼前一片黑暗,他仍能闻到空气中浮动的温暖,不知是否昨晚经历的一切太寒冷,他竟隐约有些迷恋这种名为温暖的感觉。
就好像那些匍匐于地无法自救的弱者向往着他人的救赎一般,向往着这种温暖。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顾觞有些不悦地睁开了眼睛,瞬间,灿金色的光芒直扎他的眼底,一种滚烫的痛楚在眼角滚落,他抬手狠狠地抹了抹眼角,接着伸手猛地将最外面那层厚布做的窗帘拉了起来。
不过一秒的时间,整个房间便从光明沉寂到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