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妆与陶瑾在湖心小筑聊了一整天的柳明洵，终于得以离开的时候，只觉身心俱疲。明明是大哥惹来的烂桃花，为什么最后辛苦的却是她这个做妹妹的啊！她纠结着一张脸，默默跟随在引路的小厮身后，直到出了郡王府的大门才放松神情。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忱妆在门口等了阵，却不见宋府的马车过来。照理来说，就算牵了马去马棚吃草，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也该提早在这里候着了才对，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呢？
    沉碧亦朝王府后巷探了许久的头，说道：“小姐，不然我去看看吧。”
    “好，我跟染翠在这里等你。”话音未落，却见远处飞速冲过来个人，边跑边嚷嚷：“表小姐，表小姐，马车撞了人……”
    柳忱妆定睛一看，认出正是赶车的车夫，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缓了一口气，回道：“刚才小人赶了马车在门口等候，对面酒楼上突然掉下来一只酒坛，马受了惊便胡乱跑将开来，小人制不住，结果让它撞到了个八九岁的孩子。”
    忱妆急了，这事可大可小，万一撞出什么毛病来就不好办了：“那孩子怎么样？”
    “小人给送到了附近医馆，大夫初看，说是腿折了。小人押了马车在那里，就赶紧来找表小姐了。”
    “小姐，这事要不要通知二舅老爷知道？”沉碧问。
    忱妆摇头：“不要，毕竟这是给我代步的马车。我们先去看看情况，能处理就处理了，不要太麻烦二舅舅。”她朝车夫点点头：“带我们去医馆吧。”
    车夫应下，疾步走在前面。医馆不算远，名叫民惠馆，走到街尾拐了弯就到。门口果然停着宋府的马车，那匹马已经安静下来了，垂头丧气的模样，似乎是知道自己闯了祸，看着很有灵性。忱妆走近，先是举手拍了拍马脖子，然后才进入医馆。
    民惠馆里的软榻上坐着个男孩，忱妆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得这孩子眉眼间有那么点眼熟，可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大夫正在小心地替他包扎固定，男孩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小腿看，面上露出倔强的表情，就像不管怎么痛，他也不会叫出声来。
    忱妆头回面对这种事，一时间也不知应该先说些什么，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心中不停组织着道歉的话。
    那大夫已有所察觉，却没有抬头，手上动作依旧：“小姑娘是马车的主人？”
    忱妆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犹豫了一下，回答道：“算是。大夫，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你的马将这位小兄弟的腿踩断了，另外还有些皮外伤，其余倒没什么。”
    尽管说起来已无大碍，忱妆仍是不敢放松，追问：“会落下病根吗？”
    大夫笑了笑：“这得看恢复的情况，暂时看着还行。”他结束了包扎的动作，起身对男孩道：“小兄弟这些天都不可乱动，要好好养伤，我这里再开些药给你。”
    “多谢黄大夫了。”男孩点头道谢，继而抬头朝忱妆看了一眼。忱妆怔了怔，忙开口：“小公子，实在抱歉，马车……”
    他一摆手：“没事的，又不是你们故意撞的我，马受了惊谁也没办法。”
    忱妆松了口气，孩子年纪虽小，但却极为懂事。“小公子的医药费，我都会赔付。不知府上何处？我好送小公子回去。”
    男孩眨巴两下眼睛，咧嘴笑道：“我已经叫下人回府报信了，很快会有人来接我，姐姐不用那么麻烦了。”
    他这么说，忱妆更加觉得内疚。其实一开始听说撞了人，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对方要求多一点，只要不太过分，她都会答应。可是现在，这个人未免太好说话了。
    正想着，那黄大夫提着几大包药，放到男孩身边：“我替你配好了半个月的量，你先用着，半月后过来复诊。里头还有药膏，是给你治外伤用的。”
    忱妆赶忙用手肘捅了捅管着她钱袋的沉碧，小声道：“快给银子。”沉碧明白小姐的心思，也不耽搁，很快把药钱和诊金给付了。
    男孩这回没跟她客气，其实就算他想付，也真没带够钱。再说，他被马踢断了腿，由马车主人来付医药费理所应当。姨娘说的，做人不能得寸进尺，但也不能吃闷亏。
    “如钦，你怎么样了？”医馆外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个中年男人。
    忱妆面色一滞。这声音怎么……她猛然回头，见到男人的面孔时，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爹爹？
    “爹爹，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怎能不过来，你姨娘都快担心死了。”
    “我没事，就是折了腿，大夫已经开药了。”
    “你也是的，都傍晚了，还在街上瞎转什么？”
    “这不是刚来蔺城，觉得新鲜嘛。”
    ……
    柳忱妆怔怔的站在一边，看着两父子的嘴唇一张一合，不停地在说话。她的双耳却如同隔了层屏障般，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只能静静地望着他们的脸。
    父亲好像老了不少，也是，这都过去七年了，连当初嗷嗷待哺的幼弟陆如钦都已经长那么大了。算算年纪，该有八岁了吧。不知母亲和妹妹如意现今是个怎样的光景，还有如钦的生母何姨娘，她过去待自己也很好，现在又过得如何？
    眼前突然被东西晃了一下，忱妆回过神，见是染翠的手，问道：“怎么？”
    染翠道：“小姐，你发什么呆？眼睛还红红的，县令大人在和你说话呢。”
    “县令大人？”
    染翠抬头看了眼陆桦文，暗自吐了舌头，轻声提醒：“小姐，咱们马车撞到的是县令大人的公子。”
    县令？父亲成了蔺城县令？七年间，果然能发生很多事，当年的父亲考了许多次都名落孙山，如今却也成了县令大人了。
    陆桦文看着忱妆眼圈红红，又木讷着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事还能稳稳当当的，恐怕很难。于是安慰道：“柳五小姐无需自责，我们并非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忱妆知道他是误会了，于是干脆让他误会到底，深吸一口气：“多谢县令大人体恤。”
    接下来的对话，忱妆都有些浑浑噩噩，若不是沉碧和染翠在一旁帮衬着，怕是要出丑了。直到后来回了宋府的房间，她仍然在魂游天外。
    两个丫鬟盯着小姐看了许久，无奈相视着叹气。
    “沉碧姐姐，你说小姐到底怎么了？再不经吓，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傻了啊。”
    沉碧“啪”地拍了染翠的脑袋：“小姐才没傻呢。我仔细想过了，她是在见到县令大人之后才变成这样的，他们会不会认识？”
    染翠连连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们什么时候跟小姐分开过，她认识些什么人我们还能不清楚么。”
    “可是她那眼神……”分明就是认识的，并且还关系匪浅，可是看县令大人对小姐的态度却又不像。要是能亲口问问小姐就好了，可惜现在的状况是，无论谁说话她都置若罔闻呢。
    “啪啪啪！”房门突然被敲得震天响，沉碧吓了一跳，再看小姐，还是在发呆，只好先起身去开门。门刚开了一半，外头的人就窜进来了。
    宋宣朗甩掉身上的镶毛大氅塞进沉碧怀里，疾步走到忱妆跟前：“表妹，听说马车受惊了，你有没有什么事？”
    半晌，忱妆才有了些微的反应，讷讷抬头：“宣朗表哥，你怎么来了？”
    宣朗上下打量着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忱妆疑惑：“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话一出口就明白了过来，于是解释道：“我没在马车上。”
    宣朗松了口气：“那就好，都怪那小厮说话说不清楚，害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忱妆乐道：“怕是表哥你自己没把话听完，就巴巴赶过来了吧。”
    宣朗被一语道破，挠挠脑袋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么。”
    沉碧将宣朗的大氅挂好，又与染翠对视了一眼，心中佩服。还是表公子厉害，大嗓门一嚷嚷，就把小姐的魂给叫回来了。
    “我虽然没出什么事，不过马车撞人了，撞了陆县令的儿子。”
    “陆县令？啊，对了，陈县令调走了，新上任的县令好像是姓陆来着。”宣朗点头，“他们没为难你吧？”
    忱妆摇头：“陆县令和陆小公子都是好人，说这是意外，不会责怪于我。”
    “那就好。”宣朗笑，伸手摸摸她的头，“话虽如此，最好还是正式登门道歉一次，要不要我明天陪你过去？”
    忱妆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何况，她本来就想借此机会多与上辈子的家人相处。欣欣然道：“多谢表哥。”
    宣朗看着忱妆红扑扑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很想伸手捏一把，这头还没捏上，那头房门又被嘭地撞开，竟是平日稳重的宋宣明。
    “表妹，听说你被马车撞了？”
    忱妆嘴角抽搐地厉害。到底是谁传的话？宋府的下人都这么不靠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