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之后，宋含歆随父亲离开邱姨娘的院子。当事两人同时在心底里骂了一句——“恶心”。
    丽容在邱姨娘的锦被上又多压了条野兔毛皮毯子，轻声道：“姨娘，你难道准备就这么算了？”
    邱姨娘冷笑：“算了？不过过来道个歉就想我算了，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姨娘打算怎么做？”
    “丽容，听说你堂弟在外头欠了别人一大笔银子？”邱姨娘并不急着回答，反而先抛出一个问题过去。
    丽容愣了愣，担忧地点头道：“阿齐这个人好吃懒做，又爱赌钱，确实欠了一屁股债。我已经替他还了一部分，只是……”她以前也是想让这个堂弟进宋府谋一份差事的，可是阿齐就是个想要不劳而获的主，哪里肯踏踏实实干活。若不是看在已故叔婶的面子上，她才不会去管这个弟弟。
    邱姨娘拉过丽容的手：“若他这回帮我成事，那些赌债，我替他还了，还会再给他一笔钱。”
    丽容皱眉：“姨娘希望他做什么？”
    邱姨娘眯眼笑道：“后日，便是元宵节了吧……”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柳忱妆今日特地挑了件银红色的衣裳，带些喜气，正好与节日气氛相衬。因为是头一回逛蔺城的灯会，她从早上就开始兴奋，没少缠着两个表哥聊往届灯会的事。
    宋宣朗的脑袋上，先前被砸了个窟窿，现在还没好全，仍旧包着白布。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忱妆和宣明多少都猜得到，但宣朗没说，他们也就不多嘴了。
    三人聊了阵子，染翠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小姐，刚刚去柳府的人回来了，说大公子昨日起就不在府内，怕是不能一起逛灯会了。”
    “又不在府内？每次过节人就没影。”忱妆小声抱怨。
    宣明笑道：“表哥兴许有事要忙。”说着，转头吩咐身后的小厮：“去厨房看看，若是汤圆做好了，就端过来。”
    小厮应声离去。
    忱妆一听有汤圆吃，迅速挪开面前的茶碗，腾出面前的空位，然后推了推宋宣朗：“宣朗表哥，你不是常跟大哥混在一处么，知不知道他每逢过节都干什么去了？”
    宣朗明显地心不在焉，被推了好几下才回神：“啊？不知道啊，表哥没提过。”
    忱妆奇道：“你怎么了？恍恍惚惚的样子。”
    “没事，只是回想起前几年的灯会而已。”这个借口是信口胡诌的，事实上，他是在想宋含歆的事。以前只觉得她脾气差，几时变得那么能装？
    宣明拍拍他的肩膀问：“是因为提起表哥，所以想到歆儿了吧？”
    宣朗正好借坡下驴，答道：“嗯，她心情肯定不好，不知今晚还会不会跟我们一起出门。”
    都说白天不能说人，说谁谁到。这边话音刚落，宋含歆就从外面进来了：“你们三个太过分了，聚一起聊天也不叫我。”
    宋宣朗皱眉：“歆儿，你……”
    “二哥，那天的事，谢谢你。”不等他把话说完，含歆就热情地坐到旁边，“你们不要那么顾虑我，其实明洵表哥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那天虽然很难过，不过现在想通了，也就没事了。”
    宣明抿嘴笑着：“那便好，我们刚刚还在担心你。”
    含歆摆摆手，示意他放心，随即面露犹豫之色：“那个，今晚灯会，表哥也会来吗？”
    宣明道：“表哥有事出门去了。”
    听了这话，她低头想了想，又对忱妆道：“表妹，回头等你回府见到表哥，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我宋含歆拿得起放的下，不会再纠缠于他，以后见面，他还是我表哥。”
    忱妆自然点头说好。
    只几句话的功夫，宋含歆就把自己刚出现时的那一点尴尬都给打散了，大家又开始说笑。唯独宋宣朗瞧着妹妹，心中仍有些担忧，心中暗叹，希望她是真的想开了才好。
    吃过晚饭，四人带着各自的丫鬟随从兴致勃勃地上了街。
    元宵花灯会在蔺城最繁华的太常长街举办。街道两边，有门面的店铺也好，游动的小贩也好，都在自己铺前挂上各式花灯供人们观赏购买，整条街道灯火通明，火树银花，街上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宋宣明见出来赏玩的人实在太多，作为年纪最大的那个，肩负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于是开口道：“大家手拉手吧，免得被人群冲散了。”说着，下意识地要去拉在场唯一一个男人的手。
    宋宣朗嘴角猛抽：“大哥，我们两个就不要拉在一起了吧？”
    宣明一愣，想来也是，又不是六七岁的小孩，两个大男人手拉手算是怎么回事？于是尴尬地咳嗽一声：“我拉着歆儿。”
    于是，宣朗乐了，满意地牵起忱妆，紧挨着宣明走。边走还不忘摆摆兄长的派头：“表妹，等会儿要是看中了哪盏花灯，只管说，表哥买给你。”
    忱妆笑道：“表哥不是说，有专门猜灯谜的地方吗？作为奖品的灯笼比卖的要精致吧。”
    宣朗挠挠头，要论写诗作词他可能还过得去，但猜灯谜实在是他的弱项，到时候一个也猜不到，岂不是很丢人？遂歪头，轻声问宣明：“大哥，你猜灯谜怎么样？”
    刚刚两人的对话都是落入宣明耳朵里的，此时也知堂弟的心思，便道：“能猜一些，也不算擅长。”
    “那等会儿帮帮我。”说完，转头对忱妆道，“你若是喜欢，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忱妆真真对这盛大的灯会感到新鲜，点头道：“没关系，我们慢慢逛过去就是了，街边卖的还有许多新奇的……哎，表哥表姐，你们看这是什么？”她像发现新大陆般将宣朗往附近的小摊扯过去。
    其余三人伸头一看，见那铺面上摆了些铜质物件，有的两两相扣，有的好多枚繁杂地套在一起，形状也有些奇特，确实不是平时见过的东西，不由开口询问了那小贩。
    小贩有些得意，笑道：“几位公子小姐，我这可是好东西，有趣的很。”他拿起一个双扣演示起来，迅速地做了几个旋转，那两枚连环扣竟被轻松地分开了。
    “怎么做到的？”忱妆只觉神奇。
    小贩嘿嘿笑着：“小姐，这我可不能说，要你自己琢磨了。”
    宣朗见忱妆像是喜欢的紧，便问：“这怎么卖？”
    小贩回道：“价钱不同，我手上这个是最简单的双连环，这里还有别的，这是花开并蒂，这是葫芦扣，这是回龙扣，还有吉祥如意，盘龙棍，九连环……是了是了，这一个，姑娘家势必喜欢。”他从一堆连环扣中取出一个四环相扣的：“这叫同心鸳鸯扣，据说自己一人是解不开的，要与那命定之人一起才能解开。仅此一件，小姐买了，我这儿今日就没货了。”
    要想东西卖得好，这种哄骗小姑娘的“据说”是绝对不能少的。
    谁想小姑娘尚未骗上，小伙子先上钩了。宣朗两眼放光，盯着同心鸳鸯扣直看：“表妹，不然就买这个吧，这个听着，呃，最有趣。”
    忱妆其实是看中葫芦扣和九连环的，因为这两个看上去最复杂，似乎能玩很久。不过……同心鸳鸯扣，似乎也不错。
    到底还是姑娘家心思，终究被那个“据说”给吸引住了。于是摸出自己的小荷包，问道：“就买这个了，多少钱？”
    小贩忙道：“不贵，十文钱。”
    忱妆不懂讲价，取出十个铜板递过去。小贩刚要接，被一旁的宣朗拦住：“表哥买了送给你。”
    “不用了，表哥等会儿帮我赢花灯就行了。”
    一提赢花灯，宣朗又蔫了下去，只是手上还是拦住不肯放。这可是同心鸳鸯扣，不是他出钱买给她的，不就没意义了么：“我是哥哥，哪有出门让妹妹付钱的，我来。”然后不等忱妆作出反应，率先付了钱。
    宣明在一旁摇着头。要说哥哥，他才是最大的那个，不过这件礼物的钱，他确实不好跟宣朗争，遂转头问宋含歆：“歆儿有没有哪个想要的？”
    宋含歆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唯一有些兴趣的同心鸳鸯扣又被柳忱妆买走了，便耸肩摇摇头。宣明却是看中了回龙扣，问完价钱后，付了六文钱给买下了。
    得了同心鸳鸯扣，忱妆兴致很高，拿在手上摆弄个不停。宣朗拉不到她的手，只能暂时扯住手臂，以护她周全。
    “县令大人来派红包啦！”
    随着一声嚷嚷，人群再度躁动起来。说起元宵灯会派发红包，是蔺县的传统，每年这时候，蔺县县令都会领着随从，给街边的小贩派送红包。数额不大，聊表心意，以感谢他们对灯市繁荣作出的贡献。
    县令品阶不高，却也是个官，百姓们都想见一见凑凑热闹。一瞬间，许多人朝街头涌去，生生将宋宣朗一行人给拆了个彻底。
    柳忱妆本就没顾着看路，突觉肩膀被人一撞，手上的同心鸳鸯扣就落在了地上。她想弯腰去捡，奈何人群太过混乱，几下就被踢得没了踪影。
    “我的鸳鸯扣！”她不禁喊起来，“宣朗表哥，我的……”直到此刻，忱妆才发现周围哪里还有表哥他们的身影，顿时慌了手脚。人海茫茫的，叫她到哪里去找？
    柳忱妆焦急地四下张望，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头，一个踉跄便朝前扑了过去。她尖叫一声，紧闭双眼，认命地等待自己与大地的激烈碰撞。忽的，手臂被人牢牢扶住，耳边传来温润的声音：“柳小姐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