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合欢树 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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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帝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
    哺食之后,楚王对元修月说道:“合欢,随阿爹出去走走吧。”
    他们去了京郊几十里外的那片树林,在那几株合欢前停了下来。楚王背对着女儿蹲下身,开始拨弄一旁的浮土。
    “那天也是这般光景,日照西斜,晚风清凉。我与你阿母便是在这儿遇见的。”
    纳采,问名之后,便是归卜于庙。
    他不服那丞相家的女儿是如何的举世无双,能得父皇、母妃交口赞誉。听闻她将从朱翾寺参拜礼佛归来,便率了几名轻骑早早候在山下的树林子里。
    手中的几粒石子疾飞而出,驾车的马受了惊,双蹄高高扬起。帷幔的起落间,他看到她一双如幼鹿般清澈无措的眸子,以及,眉间的一点朱砂。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跃出马背,牢牢接住了跌落车外的她。他们一起摔在了一株合欢下。
    他说,茂娘子头上这支玳瑁钗真好看,不如送我吧!言辞轻佻。
    她狼狈地从他身上爬起,退了一步站定方道,这支玳瑁钗是只许给我夫君的。五殿下若真要,不如便拿你的佩玉来换吧。
    他哈哈大笑,看着她整理完脏乱的鬓发衣角,登上马车,又成了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
    “先帝驾崩,茂相下狱,她成了罪臣之女。”
    “她生产的前一天对我说,将来死后绝不入我元氏宗庙,却也无颜再见自己的爹娘兄妹。于是,我便将她葬在了这株合欢下,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这一生,阿爹自知亏欠你阿母太多,也终究亏欠了你!”
    元修月没有吭声,她想到了另一日。
    那一日,也是这样的日暮风清。她躲在云母屏风的角落。屏风后,是没有一丝生气的母妃和血泊里大哭不止的阿豦。屏风外,是瑟瑟发抖的众人,嚎啕不止的阿栀,和大发雷霆的父王。
    她听到阿栀哭着说,大王,王妃死得冤枉,死得冤枉!
    她听到父王大声呵斥,大胆婢子,口出狂言,造谣生事!自今日起,逐出王府!
    她看到父王转入屏风后,瞥见角落里孤孤零零站着的她时的不知所措。
    合欢。父王唤她,朝她伸出手。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乖,到阿爹这里来。
    她甩开父王的手,在众人惊愕的怜悯的嘲弄的眼光中冲了出去。
    阿栀,阿栀!母妃身边最得力忠心的阿栀,每次她犯了错都舍不得罚她的阿栀,酿的一手好酒的阿栀!你在哪里?母妃走了,你不要也丢下合欢啊!
    后来,她在庭院里遇到了好多人。有太后,有李婕妤,有林氏,可,独独不见了母妃的阿栀,她的阿栀!
    “父王原来什么都清楚。”
    呵!清楚,却也无可奈何!所以,就更加的悲哀。
    长兄为父。自小生母不得宠,受尽二哥三哥的欺侮。也只有与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处处维护,父皇的罚诫,生母的责骂,全由大哥一肩抗下。
    将来便会好的。大哥常对他说。
    是呵,将来。到了将来,便是他偿还恩情的时候。
    为了偿还这一份大恩,舍得的,不舍的,都要舍得。放下的,放不下的,都需放下。
    以我一己之命,换他们姐弟二人一世平安,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
    她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日日夜夜,总折磨得他不得安宁。
    元修月扬起脸,目光莹莹:“父王,你错了。其实你最亏欠的人,是阿豦!”
    自阿豦出生那日起,父王便极少踏入那间小院。
    阿豦生病,父王请来全京师最好的大夫,却从未亲自过来探病。
    阿豦在身后怯怯叫一声“父王”,父王便将背挺得更直,对他匆匆点个头,疾步离开。
    阿豦的生辰,每一次都是在他自己冷冷清清的小院里,一桌小菜,和她两个人相依相偎着度过。
    “父王,何必呢?圣命难违,女儿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嫁给一国之君为妃,也并不吃亏。可是阿豦不同,阿豦是母妃冒死也要生下来的。女儿走了,阿豦便是母妃唯一的期望。”
    “父王已经来不及弥补对母妃和女儿的亏欠,难道还要对阿豦继续亏欠下去吗?”
    楚王僵了僵。半响,才慢慢转过身来,手里拎着一坛酒,自顾自道:“这坛酒,还是当年你出生时,你阿母陪我一起埋下的呢。如今想必已是味陈香醇,呵!”
    “父王,若真的惦念女儿,就请对阿豦好一点吧!”元修月继续道。她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残忍而不留丝毫余地。
    她看到父王挺直了脊背,一滴泪从他眼里滚落。他转过头,那滴泪,在金黄的夕阳下便也不知坠入何方了。
    元修月临行的前一天,多日不见的鎏安郡主突然驾临楚王府。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元修月将只绣了不到一半的荷包扔到一边,打趣道。
    “你胡说什么!你就算出嫁了,也总有一日要归宁的!”鎏安郡主快步走到她跟前,眼睛微肿,说话声里,已带了哭音,“本来应该出嫁的,是我。”
    “父皇原本是打算在临彤和我之间择其一人的。可临彤的性子——你也知道,而我起初不愿,父皇也有些不舍。于是李婕妤就对父皇说,不如从宗室选一名家世清白,身份匹配的女子,也不算委屈那后羽国君。我不知道,他们最后竟选中了你!叔清,对不起——”
    “你这么多日狠心不见我,就是为了这个?”
    “叔清,总归是我害了你!”
    元修月转身握住鎏安郡主的手,嗤笑道:“我又不怪你。你我相交多年,我这样刁蛮的性子,难得有你处处谦让维护,这回权当我是还了你这份情谊吧!”
    “叔清,无论如何,你将来可一定要回来看我!”
    “叔清,你放心,阿豦我会替你照顾的!”
    “知道了!”元修月拍了拍鎏安郡主的手,笑道,“你非要把我的眼睛也弄成和你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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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凡间里的一桩故事。”金德真君啜了口酒,又道。
    “落榜的书生偶然经过一丛合欢,瞥见花叶上几行字迹,原是有心人留下的一首诗。”
    
    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莺歌蝶舞韶光长,红炉煮茗松花香。妆成罢吟恣游后,独把芳枝归洞房。[《惜花吟》]
    
    “‘须作一生拌,尽君今日欢。’多情书生哀叹佳人的玲珑心事,一滴泪便落在了合欢花上。后来,晏盏也途经此处,见那花瓣上有泪未干,便将这合欢花和花上的泪一齐收进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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