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门的时候，看见满地的塑料泡沫和包装纸，还有纸箱子和数据线一类的东西。三姐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都齐齐地看向了我。我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觉得眼熟，却想不出是谁，那一头长发静静地披在肩上，目光却毒怨地看着我。我叫了声三姐，三姐满脸不高兴地说，小白，你回来了，你们自己说吧，喏，人家未婚妻找上门了！
    我这才想起来，那个女人是东湘的未婚妻。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毒怨的眼神烧得我脸红，反手将门推上，我真担心一会儿会吵得一发不可收拾。三姐用手胡乱地抓抓头发，自顾自地走进了房间。我看着地上的泡沫塑料，桌子上看见了一条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忽然想起来我对东湘说我没有电脑的时候，他说，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郑东湘去哪里了？忽然，那个女人开口了，口气冷得不行。
    东湘？他不是在家吗？我意外地说，他不是回去了吗？他告诉我说他最近不能来——来找我。
    她恨恨地看着我，硬生生地说，你没有把他藏起来？那语气，好像肯定就是我把东湘藏起来了一样。我满不开心地皱皱眉头，被人冤枉了。没有，我说，我没有藏他。我看她那眼神，几乎要扑过来咬我了，可是她只是端坐在那里，肩膀有些微微的颤抖。这房间开了灯，也有别样的暗淡，窗户被关了起来，不透风，感觉怪压抑，远处的景象投来的不真实，总是模糊的红绿光影。我靠着墙，也看着她。那是张漂亮的脸，如果不是那样的眼神，该也是个和善的女人，可现在却尖利地看着我，那平平的嘴角在下撇，眼角发冷。
    我说，你走吧，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赖在这里，他也不会出现。
    她一仰脸，连翻了几下白眼，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嘲笑。她骂道，你有病吗？你能不能离开他啊！知不知道当小三很可耻啊？根本就不爱他，就是为了他的钱！不要脸！
    我心一恨，反骂了回去，谁是小三？你才是小三！你和他在一起才是为了钱！你妈的才不要脸！
    我不要脸？我有多爱他！我等了他三年！我就为了和他在一起！
    那也不是我不让你们在一起的，是东湘自己选择和我在一起的。我的口气软了下来。
    呵。她惨惨地冷笑，你在害东湘，只要你离开，他就能像以前一样。
    我害他！？是他——是他把我弄得这样子的！我本来——
    既然这样那你就离开他——我求你了行嘛，你就离开吧，你们这样也是没用的，根本就没爱情，他回来之后找过几个男的了，都是玩一阵就走了——你离开他，要什么都行！
    我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什么！
    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我贴着墙边瘫坐了下来，她还激动得站着，看着我，也说不出话来。
    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为了——
    我不管你们为了什么，你必须离开他。既然你说你是被他害的，你就离开他。
    我——
    你们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
    女人用手掩着额头，尖利地惨笑几下。你懂得什么？你们哪里有所谓的感情——就连他，当初在国外也是玩一阵换一个。我是多爱他，我父亲让我不要和他来往，我都跪下来求我父亲——你怎么知道我们当初在一起是怎么的日子！他回国之后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人现在好都和我有仇似的！我错了什么！？我耽误了你们的爱情吗？我呢？我的爱情是谁耽误的！我怎么能离开他——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依赖他依赖得深，你们凭什么说自己爱他比我深！不要脸！
    那张美丽的脸惨白，一声声的痛苦被深深压抑，却仍是满脸的泪。我手掌紧撑着地面，怕自己倒下，我心里已经空得没了思绪，只有那一声声的控诉在里面回荡。我望着她，什么也想不了，说不出话。她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然后伏在自己的臂弯中隐隐哭泣。那边房间的门被推开，三姐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到了女人的身旁，伸出了手去抚她的肩。三姐看着我，说，你想想，你来之前她都和我说了一遍了。她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小白，你们这事儿，会对不起很多人。
    三姐就是三姐，做生意善交际，没几句话，原来她俩就说开了。我听了三姐的话，脑子一下回神，那句“会对不起很多人”像万蜂齐鸣，在我的脑子里乱。勉强站起身来，耳边还是女人的哭泣。我本不想参和东湘和他未婚妻的事情，但是我发现我想得太简单了——怎能不参和进去呢？就像三姐说的，会对不起很多人，不仅是我，还有更多——甚至于几个家庭之间的事情，都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亮晃晃得想把刀子，把我的脑子分割开来，恐怖疼痛。我呆呆地望着，然后痛苦地皱起眉头，最近的事情怎么会这样的多？竟压得透不过起来，好像上了岸的鱼。
    我愣愣地望着那女人，然后无神地说，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三姐倒很严肃地问了句。
    我垂下头，说，我会考虑和东湘分开的。
    这话一说，那女的猛然回头，那双哭红的眼睛凄惨地望着我，带着深深的委屈。她急忙起身，盯着我追问道，真的？真的和东湘分开？
    思绪紊乱，我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那女的见了，长舒了口气，随后又是一阵哭，断断续续地惨道，我是那么的爱他，那么的……
    那张好看的脸哭得泛红，真是凄惨的委屈。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竟然伤害到了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三姐抚着她的肩，递给她纸巾，她是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的，竟是不成样子的滑稽，可只能让看了的人觉得那么的可怜。
    三姐正色地望着我说，小白，你也别想多了。分开是对的，不然会对不起很多人。这件事情里，没有你太大的责任，都是那姓郑的不好，有了爱人了还乱搞，对一个真心的女孩那么不负责，你和他能有什么幸福？再者你也是男的，小白——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想哭，不是想得到可怜或者表露悲伤。只是那一刻，很多过往如潮水涌来，而且汹涌无比。幸福或悲伤的，竟然都一样来势汹汹，我心中的那一道防堤不堪这重负，让泪水碎了出来。陈彦再次鲜明地出现在我的心头，我那未曾蒙面的生父也在我的心头，还有爱我至深，一生最后也没有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的母亲——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喜欢的人，曾经给我带来温暖的人，他们都在我的心头，甚至于在我的眼前，跟着那个痛哭无辜的女子，一起投来目光，满眼的悲伤。而三姐说得那句“你们这事儿，会对不起很多人”，完完全全地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三姐说得这样的对，对到不允许我去爱——
    女人止住了眼泪，红着眼对向我，你告诉我，东湘到底在哪里？他出走了——
    我混乱地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两人竟然神经错乱的病人那样，胡乱地对话。我眼前，心里，都是人影，都是目光，而她，我想或许也是一样。东湘呢？陈彦呢？我的生父，我的母亲——
    三姐扶着女人下楼，招了辆出租。我只听到门撞击门框的声音，我却看不到她的离开。我想起了齐方，那个我刚认识的朋友——女人问我，我和东湘在一起，是为了什么——齐方说我所求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更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