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越衍记 狐说  第1章 越州雨 遇狐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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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凤羽七十三年,轻桑大陆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整个天下动荡不安,瘟疫横行,凤羽七十七年,在轻桑历经四年的战火离合之后,凤羽王朝覆灭,连同被人们赞誉为历史奇迹的仙阙王城也一同覆灭,千载江山,一如朝露,一如轻桑这个名字,温软多情。
     很久很久以前,当江南周家还在衍州的时候,周篱曾和家族里的长辈们一起,坐在春雨洗涤,烟雨雾笼的屋檐下,听他们絮絮说起的,关于烟花岭桃花姬的故事。那是在充斥着才子佳人、诗词书画的碧水江南经常能听到的那一类故事,无非是书生妙女生死相随、爱的轰轰烈烈的风流佳话,让人唏嘘。只是染上了一抹鬼狐类的神秘传说,也就让这个故事得以在江南作坊中流传,被人们津津乐道。
     当房里的丫头兴高采烈地说起这件事时,周篱只是细细剥了桔子,抬眼看她兴奋地挥着手说着,勾唇一笑,不屑道:“山野鬼话,你也当了真,若真有狐媚,这世间岂不是妖孽横行了?”丫头撅嘴道:“少爷你就当作是听戏一般消遣便好,何故这样斤斤计较,反倒没了乐趣了。”窗外刚下过小雨,竹叶青绿,丫头水绿着一身青绿白边缎子,衬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十分的俏皮可爱。周篱轻笑一声放下桔子,揽过丫头,悠悠道:“这狐媚鬼话不能全信,不然有一天,狐子真的找上门了,就化成那人的模样把你给吃了。”说道最后还故意唬了她一声,丫头吓得立刻跳了起来,又气又羞地掐了一下周篱的胳膊,转身跑了出去,只留周篱一人在身后放肆地大笑。
     其实,说起烟花岭的鬼狐之说,周篱儿时在江南衍州时,曾听得族里的长辈说过,烟花岭原是前朝云都祈王爷行宫的所在地,云都覆灭以后,烟花岭竟一夜间开满桃花,花团锦簇,状似云霞,名副其实的成了千花绚烂之地。
     据说在桃花掩映的深处,泉水缓缓流过,落花飘落,步过深红的木兰桥,走过光滑的鹅卵石铺就的石子儿小路,便是云都祈王的行宫烟花坞,关于祈王的传说多不胜数,就如同云都这个短命的王朝一样,充满了风花雪月的色彩。凤羽皇朝建立后,烟花坞因为没有了前朝的法制限制,不少人纷纷前去烟花岭,寻找传说中的祈王行宫,大部分人一去不复返,久而久之就有了狐媚看山的传说。原本以为是山下村子为了防止原来平静的生活被破坏,故意制造的谣言,却听有幸生还的人说起行宫内有美貌的男子看守,为前来的人们开门奉茶,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多的人各怀心思,更加踊跃寻找,却一直毫无结果,鬼狐之说便愈演愈烈。
     便有人传,前朝祈王是鬼狐转世,所谓的宅子也是莫须有的东西,只是,这些怨言也只敢在茶余饭后悄悄得说,凤羽皇朝法律严明,新建不久,十分忌讳前朝的言谈。周篱清楚得记得,一次他在映雪楼喝酒,一个书生喝的高了,嘴巴有点管不住,声音也大了,一口酒下肚,毫不讳忌得说起了美狐开门的事,周围的人只当细细地听了,私下笑笑,也不搭话,只听到书生说一句:“若能娶得美妾如斯,管他妖魔鬼怪,是男是女。有他红袖添香,窗下伴读,一生足矣。”一嘴的胡话,犯了凤羽朝忌谈神怪之说的严令,轻桑虽不盛男风,但官员富贾私下里包养戏子相公的亦不少,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也就顺理成章,只是上不了席面。想到这,周篱冷笑一声,文人就是文人,白日做梦,穷酸书生也想娶得天下绝色。
     “怕不是那祈王鬼魂的小妾,专门勾引男人吧,哈哈哈……”一壮汉大抵是江湖人,不屑于皇家的严法律令,一嗓子吼得整个楼的人都听得到。
     这个楼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不知为何,周篱很反感别人说道祈王宅鬼狐的事,只当是自己自小礼教正派,不屑于这类费时费力又占脑子的香艳谣言。
     心头闷闷得难受,周篱仰头喝完最后一杯酒,打算去城外的云苏河走走,吹吹风,他放下杯子,整整绣着兰花的领子,慢悠悠地站起来,优雅地拿起桌上的折扇,优雅地撑开折扇,悠闲地摇着,嘴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缓步走下楼梯,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你总是这样慢慢悠悠的,也不怕急死人,呵,偏偏心里气得不得了,却还一副笑眯眯迷死人的模样,真不知是好是坏。”
     周篱一愣,转头一看,声音明明就在耳侧,熟悉到心疼,身边却空空如也,周篱皱着眉,咬牙吐了一声“晦气。”便快步离开了映雪楼。
     周篱前脚刚走,一队皇城卫便包围了酒楼,将那两个说话的倒霉鬼给抓了起来,第二日便在城头看到两人的尸体,吓得围观众人再不敢谈论鬼狐谣言。
     日后,周篱只当是那日听说了鬼狐之谈,一时鬼迷心窍、糊了脑子,才产生的幻听,便对房里的丫头说:“皇朝律法严苛,不得妄议菲薄,以免累及性命。”
     随州不比衍州,虽也是江南境内,却少了一份水润柔和,说下雨便下起了雨,天气骤冷。
     周篱跑到一家路边的茶水棚避雨,身上早已湿漉漉地,头发和衣服湿湿地黏着身体,难受得让人抓狂。
     “真该死。”周篱在心里狠狠抱怨了一句,还没有走到云苏河边,就被淋了个落汤鸡,倒霉的事接二连三,真是撞鬼了。
     周篱皱着眉,抬头看了棚外倾盆而下的大雨,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他四周望了望,路上的行人就像消失了一样,一个也没有,也难怪,谁会在这又冷又滑的雨天出来走动。
     这个茶棚就他和店家两人,周篱转身看了一眼店家,年过半百的老店家正缩在灶边取暖,没有注意到周篱。周篱悬着的心便落下了,就近寻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寻思这雨一停,先去丝绸庄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雇一顶小轿,回去泡个澡睡觉,如果有人看到随州周家小少爷邋遢落魄的样子,那比看到他穿着草裙跳舞还要难受。
     荒郊野外,凉风飘飘,周篱打了个寒噤。
     周家世代行商,家财丰厚,周家子孙虽不涉足官场,却比一般的官员子弟更加地自在富裕,即便是在随州,亦是盛名在外,多少双眼睛看着盯着,一丝一毫的差错和大意都不能露,白送给人当笑话。周篱从小家教严苛,更是承袭了父亲的严谨,死要面子,性格冲,嘴巴又毒,凡事都求最好,当然,这是他永远也不会承认的。
     两个时辰过去了……
     雨下得愈发大,一点点磨着富家少爷的脾气。
     若说刚才还可以悠闲乐哉地等雨停,享受难得的悠闲,现在就是又冷又饿,一个老头喝着茶笑眯眯地看着他。后背凉飕飕地冒着冷汗,心里不由得憋了一口气,越发地烦起来,一脚将脚下的石子踢开,落到小水潭上,激起脏水一滩。
     就在周篱要仰头长叹,抱怨今天怎么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一声清冽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周篱满心的怒气就被生生地浇灭了,一如一泓最清冽的泉水。周篱转头一看,一名清瘦的绿衣少年,站在茶棚外,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眉目如画,清新地就像雨后的新竹,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周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出门忘了带伞,只看到这里有一座茶棚,公子能否让让,让我进来避雨?”
     周篱一愣,下意识地回道:“好。”便往旁边挤了挤,让少年进来。
     少年穿着宽松的长袍,若不是袖子处滴着水,还真看不出是冒雨过来的。周篱比少年稍高些,少年微仰了头望着周篱,一双眼睛亮亮的,白皙的脸上都是欣喜的笑,丝毫没有被淋湿的难堪,反而全身散发着高贵,周篱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被拔了毛的鸡一样狼狈。
     “公子,你是衍州人吗?”
     周篱疑惑地望着少年,虽然周篱容貌清秀,但是,被人一眼就看出是江南人士,难免有些戒备和防范,但是不回答又有些失礼,便扯了扯嘴角,道:“在下长于随州,并未去过衍州,公子认错人了。”
     “哦……是吗?”少年尴尬地笑笑,急忙转过头去,周篱只看到他脑后浓墨的黑发。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今日和公子相遇是缘分,家父还等着晚辈送药回家,就先行一步了,他日再请公子去寒舍做客。”说完,行了一礼就跑进雨中。
     若不是他回头时,周篱看到他脸上轻松无事的笑,还以为自己的话气到他了。周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有点惭愧,定定神,见少年已经跑进瓢泼大雨里,便叫道:“喂,你还没拿伞。”
     周篱方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看店家拿出了自己的伞,才唐突地叫了一声。
     那样干净清瘦的少年,淋一场雨,恐怕会病一场,他抓的药不知道够不够吃。
     少年闻声停住,许久才转过身来,叫了一声:“公子,我叫凤华,你一定要记住。”说完就跑了。
     雨越下越大,沙沙的杂声盖过了少年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周篱呆呆地站在棚里,看着那一抹绿影越跑越远,最后消失不见。感觉心里被挖了一块,空空地难受。店家颤巍巍地走过来,将纸伞给他,:“刚才那小公子没拿,就给你吧,衣服都湿成这样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周篱觉得老头话里有话,又猜不出是什么。只是觉得奇怪,“我刚才在这坐了半天,也没看到店家拿伞给我。”
     “呵呵,公子是大富贵的人,怎么会在意我吗粗鄙人家的伞呢?”
     周篱也未反驳,若是在平时,首富周家的少爷确实是视其为糟粕,冷如冰雪,即使是将死的幼童求自己,也不会如他的眼,动他的心,远远躲开。
     “刚才那小哥会不会也这么想呢?”
     “只是萍水相逢,一个过路人,公子又何必在意呢,天色不早了,公子早点回吧。”
     周篱只得接过伞,道了一声谢,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勉强打开伞,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回去。
     回到府里,丫头苏荷照顾周篱就了寝,见他闭上眼歇息了,便放下帐子,担心道:“少爷这是去哪了,全身都湿了,这要是受了寒伤了身,可怎么向老爷交代。公子若累了,先歇一觉,我让水绿去请杨大夫过来,给您瞧瞧身子,初春寒重,若不调理好,会落下病根……”
     周篱向里侧了身,挥手示意苏荷退下,随口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否则就可以同李嬷嬷作伴了。”
     苏荷被堵了口,只得关门离开。
     周篱只觉得一天如失了魂,懵懵痴痴,身心俱疲。
     迷迷糊糊中,听苏荷和水绿在低声说着什么。
     “你在哪找到的公子?他是一个人吗?”苏荷的声音,略显焦灼。
     “姐姐问的好生奇怪,难道还有什么鬼怪不成…好啦,姐姐莫急,我是在城外的茶棚外接到公子的,全身都淋湿了。”
     “城外十年都未有茶棚,莫不是你也被糊了心智,在这胡言乱语。”
     “最近狐媚之说破盛,我看那茶棚邪得很,再不许和公子说今日的事……”
     水绿吐了吐舌头,哦了一声,算是应付答应了。
     周篱想着水绿此刻的样子,真像了被李嬷嬷教训新进的小厮一样,唯唯诺诺,心里又不服气地要命,不由的笑出声来。
     周篱仰躺在软床上,微阖了眼歇息。不由得想起白日的事情来,睡意越来越重,白日的事却越发模糊。
     随州暮雨纷纷,桃花零落,墨瓦白墙,谁在房中吹箫,搅乱了一池春水,随风而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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