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皇城。珍水屏天阁。
    几个圆毛狐耳的宫婢入内，见房中气氛有些诡异，都不敢多留，只利索地将糕点放好，便速速离开了阁楼。
    灵婺端起玉盏缓缓摇晃着，神情孤傲冰冷。“灾星就是灾星，什么上天垂怜，给予改过自新机会的废话真是有点多余。早知道当年就该让白虎师伯给你两个板斧，一来能为世人除害，二来能以儆效尤，你说是不是？”
    梦琴按耐住性子，没搭理她，硬塞了片糯米糕入嘴，以致原来馅料丰足的糕点都食之乏味。当时在昆仑，她只道炎彤猖狂，没想到这灵婺仙子威名赫赫，实属小人一个。此生仙道少遇，一见便是这等货色，再问那三十六重天上汇聚了多少，心里已不敢恭维。
    “小灾星，你哑巴了吗？难道是怕我姐姐回来找你算账，准备吃个饱受刑么？”拿起一块糯米糕，冷笑了几声，又道：“我倒是希望这糯米团子能将你噎——死！”
    “师妹，你还是少说些吧！”炎彤执起酒盏，尽饮下肚。
    “姐姐只说不能打她，没说不能骂她吧？再说了，对一个骨子里犯贱的小孽种，还需要讲什么仁义道德？你说是不是啊，小孽种？”
    “够了，你当真以为我可欺不成？”梦琴往案上猛拍一记，站起身来。都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看得出灵婺是在故意激她，可这左一句灾星，右一句孽种的，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哟喉，动气了？你别以为有秋夜哥哥当靠山，我就不敢伤你，就算此刻杀了你，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泼妇，没个修道之人的模样。”梦琴清冷地瞥她一眼，转身便走。
    灵婺听言震怒，双手两旁展开，射出百段绿绫来。
    梦琴未有戒备，上半身全然被紧紧捆绑起来，连呼吸的道口也不留，心里暗忖不好，却无法挣脱灵婺的旷世法宝，不禁冒了一身冷汗。耳边听见炎彤的吆喝声，伴随着大门被撞开的声响，可是神智已逐渐模糊。她聚集起风灵火想烧断绿绫，不想非但毫无作用，反而越发收紧。
    “智夫，救人而已，莫要伤人！”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让几乎要窒息的梦琴忽然惊醒过来。这不怒自威的语气好生熟悉，他还叫了声智夫，这不是爹爹吗？思及此时，绿绫忽然松开，化作千百片破絮条丝散落了一地。
    秋夜与无殇圣母随后方到，却见大厅内一片混乱。炎彤枪未着手，站在厅中呆愣地看着梦琴没有说话，灵婺则趴在了地上，嘴角溢出一口鲜血。
    “炎彤，无殇，你们先将灵婺送回南云宫房，我一会儿就到。”秋夜吩咐下去，匆匆看了一眼梦琴，便夺步而出。
    外边的天空暗若暴雨将至，闪电划开了火树银花。
    无殇圣母呢喃道：“要变天了。”

    厢房内青烟袅袅，帐纱遮盖了外头的日光，以至于将迷蒙的厢房又添上了一抹沉重的黯然。秋夜给梦琴灌输了点真气，一来将寒毒暂时压下，二来将她原本阻塞的血脉打通了。
    帘外的金璇见他停下了动作，忙道：“师叔，她怎么样了？”
    “总算是熬过难关，可是气血不足，还是要小心照料才好。”秋夜心里又想，灵婺的蛇骨龄鞭果真是世上难得的神器，也难怪夏官郡主长年隐居姑射山，却无人欺得。只是这蛇骨龄鞭并非正道修行之物，为何灵婺修得这种阴邪之功，那还是个谜。
    据说蛇骨龄鞭意重在蛇骨上。那是一种名为六境琬蛇的蛇类，晋居即翼山背阴一角，其毒性极大，可腐骨穿石，带刺儿的响尾犹如摇着碎铜片的声音。玄武曾说过，这六境琬蛇色泽如玉，加上对巢穴的要求极为挑剔，只在六种环境下定居，因此而得名。
    秋夜想起从前曾一览艺锦宫的神魂宝录，竹简上曾刻有蛇骨龄鞭的记载，可惜并不完整，只提及了修炼者需食下一只六境琬蛇，并在固定时日吸取其毒，过百日身上修得菱角如玉，便是初成；日久增长，其功得鞭状神器，宛若绿绫舞袖，姿美艳生。思及此，秋夜也逐而明白了梦琴为何被裹在其中，反击不得。
    “师叔？”金璇连唤了数次不见答复，继而又轻唤了一声。
    秋夜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事？”
    金璇瞥了一眼门外来回的影子，言道：“哦，我是说梦魔在房外候了些许时间，师叔要放他进来么？”
    秋夜微叹一声，自己只顾着梦琴和灵婺的事，倒把房外的贵客给耽搁了。“不必了，你留下照顾梦琴，我去去就来。”语毕，起身拨开了帐帘。金璇未来得及应声，秋夜已开了房门，与门外的老汉并肩离去。

    桃静园。
    “你应该清楚，无殇虽是一个无名散仙，却也绝非可欺之辈，之前说那只锦鲤不是四世灾星，下一刻梦魔却出现在你青丘皇城内，实在矛盾！我希望你能给无殇一个合理的答复。”无殇圣母冷声言罢，走到池边背向他人，只待下文。
    秋夜与梦魔面面相觑，已对她的疑问有备而来。“师妹先别生气，且听秋夜一言。梦琴并非真正的四世灾星，但她确实是乾启魔君的女儿，所以梦魔会在此出现，并不奇怪。”
    “怎么说？当年盗走艺锦宫宝卷的便是她吧，何来无罪之说？”无殇旧事重提，却也感到了这其中的联系非比寻常。她们随着夏官郡主久居姑射山，当真是不问世事，不想这外边的世界看是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梦魔听着已耐不住悲愤，抱胸言道：“偷宝卷的贼人是墨月，不是梦琴，这点无殇你得弄清楚了。当年天庭出现过两个角色，一个是墨月，一个是墨月的替身，她们相互交替着身份在天庭徘徊了许多年，最终制造了四世灾星已被杀死的假象。”
    无殇圣母奇道：“什么假象？”
    梦魔接着说道：“方才说了，一个是墨月的替身，其实那便是梦琴。当年墨月听到天庭下达玉旨，要将她软禁华山，于是让梦琴化作她的模样，顶替自己上了华山。后来艺锦宫宝卷失盗，天兵追捕，她便来个移花接木，让梦琴当了替罪羔羊，这样你可是听明白了？”
    无殇转首看他，脸上怒色稍缓，只留下了深深的困惑。“吕公，魔君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么？我记得当年家师说过，芸琴仙子生下一女，便已离世，不可能有两个女儿啊！”
    梦魔点首道：“没错，是只有一个女儿，墨月不过是主公领养的孩子，并不是他亲生女儿。”
    无殇圣母有些惊讶，不想魔城内也有着许多错综复杂的未解之谜，不过现下看来，所有事情的事发源泉都归根于那道玉旨了。若真评判下来，玉帝真是罪责不浅哪！
    梦魔道：“要说的，老夫都已经说了，至于无殇你是否能开窍，这便是你的事了！要告状还是配合，那也全凭你一句话，老夫不能左右你的抉择。”
    秋夜见无殇有些尴尬，心怀一计，心想梦魔既给了个巴掌，那他就赏她个甜枣，不怕她不配合，当下只道：“其实无殇你不必自责，毕竟也是修道之人，正邪不两立的想法早已雷打不动，这是好事。第一，梦琴与墨月的事情又并非你姑射山能随意牵涉的，不知道也属正常；二来，吕公与你们姑射山也算得上是世交了，于公于私，只要是为天下苍生着想，配合一下倒也无妨，你说是不？”原来梦魔原名叫作吕智夫，无殇等晚辈一般称其为吕公，只是他这位魔君属下与外界鲜少往来，便也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名讳。
    梦魔听言瞥他一眼，嘴角不经意勾了一勾，又恢复了原来微怒的模样。
    稍过片刻，无殇朝梦魔躬身行礼，道：“秋夜说得没错，吕公对我们恩同再造，理应相助，既为天下苍生着想，着实没有推拒之理。无殇为之前的无礼致歉，还望吕公海涵。”话音刚落，便要跪下。
    梦魔夺步将她搀扶起来，微微笑道：“无殇你能体恤老夫，那是再好不过，何必行此大礼？你等灵婺小儿伤势好转后，便回姑射山去，替老夫向夏官郡主问好，并将此事说个大概，老夫择日登门拜访，你看行得通么？”
    “吕公不计前嫌，无殇甚是感激。待师妹伤好以后，无殇定向师父传达二位的意思，并答应在未得同意之下，不会对外人泄露一句，若有偏差，人头谢罪。”无殇深吸一口气，向两人拱手作揖为应，这便算是达成了协议。
    梦魔轻叹一声，道：“辛苦你了，无殇。”
    无殇摇首浅笑道：“吕公严重了，如若没事，无殇就先行告退。”
    梦魔微微点首道：“嗯，去吧！”
    只见无殇飘然远去，花丛里仍若冰霜芙蓉，那身孤傲的气质势盖群芳。这时，梦魔低笑了几声，继而大笑，指着秋夜说道：“你啊你，老夫算是有眼无珠，看不出你小子倒还挺狡诈的，竟能套用老夫的话把无殇也给劝成了！行，老夫是越发中意你了！”言罢，拈着长胡子，又大笑起来。
    秋夜轻笑道：“狡诈乃狐狸本性，比起家父，秋夜还相距甚远呢！”
    梦魔笑道：“你真没说错，你父亲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双刃帝君，那可是连主公都不敢随意挑战的。”
    秋夜无奈笑道：“吕公你说笑了。”
    梦魔摆了摆手，道：“诶，你都叫我一声吕公了，又何必见外？老夫只是好奇，玉崇真君是如何得知老夫与姑射山之事，难道主公也向您提起了？”
    秋夜道：“世伯并没提起此事，不过是秋夜从无殇那里听来的。”
    梦魔道：“那也是了，无殇这孩子品性不坏，只是有些孤僻，难于相处。不过依老夫来看，她对你说的话倒是听得入耳，以后要劝说她，还得劳烦你来当个说客。”
    秋夜轻笑道：“劳烦什么的就不必说了，趁着天色还早，吕公可有兴致到雅间小酌一番？”
    梦魔拱手道：“好，老夫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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