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贰·梦魔 第十一章 麝魂丹为取银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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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山腰古木参天,一片松林被那初升的晨阳微微一照,更显葱郁之色。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孩,穿着一身粉袖红长裙,腰间系上一串金铃铛,头发用红色丝条束着,垂下两粒圆滚滚的兔毛球。她有些艰难地越过了那凹凸不一的花岗岩地,总算过了三关险地,抬首时见不远便是山下平原,心中不禁窃喜。
她落在那看似矮坡的平原上,脚边满是瑶草琪花锦簇连绵,一派春色尽入眼帘,真与山上那点奇松雾海截然不同。她见小道直通南面,想来不远便能到得城里,这便加快了脚步依着小道奔跑而去,可惜两腿也就那么长,怎么使劲也跑不远,倒是听见了腰间那串铃铛从未停歇的声响。待过了两三里路回头一看,见无人追上,心想:大哥哥被甩在后头啦!
女孩刚想到此处,便被抱了起来。只见来人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一身白衣翩翩,笑颜柔若三月春风,真教人喜欢。她倒吸一口凉气,拽着来人的衣襟不敢松手,生怕一松开便会摔到地上去。“大哥哥,快放我下来!”
“怕了?看你还跑不跑!”少年的语气里外亲和,言语间虽听似责备,却夹带着浓浓的宠溺。他看出女孩的惊恐,意识下便将她抱的更稳些。
“大哥哥,我就想去城里看一眼!就一眼!”女孩指着南方,碧眼中满是期望。
“你爹爹不是说了,墨月不可以私自下山,怎么就不听话了?乖,和大哥哥回山上去吧!”少年将女孩放下,只轻轻地牵着她的手在山道上行走。
女孩低首嘟起了嘴,道:“我都答应爹爹来这里了,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进城里看看?”
少年淡笑道:“凡人都怕我们。”
女孩偏着头道:“他们也怕我吗?我是不会伤害他们的!”
少年拍拍女孩的头,道:“墨月真乖!”
画面一阵朦胧,思绪宛若散开的涟漪般触及全身。秋夜忽而惊醒,脑海中仍映着女孩的模样,他定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茶花源的内阁中,这才放下了戒备。适才从达澜山谷回来,思绪或许过于烦躁,事后一阵头疼难当,竟昏昏沉沉睡下,不想连自己都没察觉。转首见外边天色还早,便唤了西彦一声。
稍过片刻,门前冒出一团白烟,蹦出了一只黄腿红身的狐狸。西彦躬身,道:“仙君有何吩咐?”
秋夜似没听见,只想起了数日前的汇报。记得当时西彦来报,说是发现纳赤台多了几具狼尸,后经查实,方知又是花草山的狼群。它们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纳赤台,梦魔攻击它们又是为了什么,这些都无从查实。想到此处,秋夜只觉摸不清方向,这其中的关系厉害,恐怕还需再做查察。
一边是敌人盯着宝卷不放,一边是盯着梦琴不放,可是苒墨既然要银琉内丹,只要把宝卷之事暂且撇在一边不管,苒墨便不得不将精力花在宝卷身上,他便也少了一份担忧,这不失为一个万全之策!
西彦见他久未答应,又唤道:“仙君?”
秋夜蓦然回过神来,这下才想起唤他来此的原因。“花草山那头可有动静?”
西彦道:“回仙君,没有动静。”
秋夜挑了挑眉,心想这着实怪了。若是平时,这两次死伤惨重,已足以让狼妖倾巢出动对敌,不可能会像现下这般安静。他沉思片刻,又闻西彦说道:“可是七俏那边有动静了。”他道:“噢?拿来给我看看!”
西彦将袖笼中取出的竹筒递了过去。秋夜打开后,拉出一卷黄帛,只见上边写着‘兴谷与四方联手,欲捣昆仑,主使不曾面世,身份不可小觑。七俏无畏,望仙君调回冰翼,驻守昆仑为上。’
秋夜神色一凝,指间冒出一团蓝光火焰,将黄帛烧得只剩灰烬,飘飘忽地落于地上。他心里暗道:好七俏,你就不怕有危险么?
秋夜沉吟片刻,终是听取七俏的意愿,决定将冰翼暂时调回昆仑。虽然这个决定多少会让七俏的处境有些不妙,但他信得过七俏。那小小的身影不过是皮囊的影子,他见识过的她的坚强,尤其是她临阵应敌的机智更是自己甚为赞赏的一点。
“飞鸽传书让冰翼立刻返回,接着我还有事让你去做。”西彦拱手领命,准备退下,却又闻秋夜道:“等等,我还有事交代七俏,你先留下,待我将字条写好,你便直接让小风筝送去好了。”
西彦应声,便回屋内准备帛书毛笔,将剩余的松炭击碎渗水搅和,待秋夜提笔下书。
落岩窟。
梦琴缓缓坐起身来,伸手去捏一捏自己的臂膀,顿感酸疼。她心想自己这风寒是要过些时候才能好了,如今发烧不退,又无法吸取日月精华,是比普通小妖恢复得更慢。
“好妹妹,身子好点了吗?”壁水的声音在石窟中回荡着,宛若天边传来的宫乐般幽美。相传壁水娘娘有一把甜美的歌喉,可谓天籁之音,只是这传闻虚虚实实千年之久,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壁水姐姐!”梦琴轻唤一声,显得有些微弱。她听说壁水将婷蓠带回茶花源后,由其负责照顾。她原来还想偷偷下山去看望,如今壁水来了,倒是省了那些麻烦。抬眼时,梦琴便见她一身淡紫罗衣裙着身,绾发朝顶,青铜花冠束发,端的是仙风道骨。她手中还拿着竹篮子,虽以布块盖着,其中香气却已飘溢四周。
“今儿怎么是壁水姐姐来了?”
壁水换上一副悲伤的模样,只道:“妹妹可真无情,难道就只望苒墨来看你,倒不想你壁水姐姐了?”
梦琴心里喊冤,摆手只道:“不是的,不是的!只是这几天都是苒墨哥哥来看我,便不曾想过会有他人过来。”
壁水用水袖捂嘴笑道:“我逗妹妹来着,别上心啊!”说罢,将竹篮子上的布块取走,便见里边摆的两碟小菜和一壶封口的小坛子。她淡笑着将酒坛置于梦琴手中,拨开坛盖随手一扇,便飘得满屋馨香。“我也不知这是什么宝贝,苒墨交给我时,也只说了是坛药酒。我闻着香,便一并送来了。”
梦琴看看酒坛,再看看她,先是一愣,后又是一笑。她幽幽放下酒坛,道:“姐姐要卖关子,妹妹也不多问,不过这东西我是不能喝了。”
“妹妹也敢使坏了?”壁水叹了口气,道:“苒墨的话你倒是听得挺全的,要你吃你就吃,要你和你就喝。”
梦琴听言脸上霎时一红,忙道:“姐姐莫要瞎说,妹妹哪有这样?”
壁水听言,脸上那阵笑意霎时换作无辜的神情。“哦,是我听错了?这落岩窟还住了另一个梦琴?”
“好好好,我喝,我喝!我喝还不行么?”梦琴尴尬地拿起小酒坛,心里一阵叫屈。说来说去,便是要她喝这东西,就依她一次倒也没什么,只是本以为无人打扰的落岩窟倒成了大戏台,实在羞煞她也。
壁水见她听话了,笑道:“那便是了,不喝怎么好得了?”
“姐姐就是这样心疼妹妹的,强迫妹妹喝酒?”喝下半坛药酒,梦琴奇道:“这里边到底装的是什么?”咽喉处冰凉如灌饮山泉流水,润肺止咳,原来发冷的身躯竟开始冒汗,尤其有些晕眩的脑袋,这下也清醒许多。
壁水道:“感觉怎么样?”
“好舒服!”这让她想起原先在泉水小沟中养伤时,秋夜倒在她背脊上的药汁,只不过这是内服,效果由内至外扩散开来。
“这药酒真是……”忽感心脏一阵抽痛,身体犹如放空一般,没了知觉。心房的位置从衣物外也看得见隐隐约约的淡蓝光泽。
内丹起了反应。
壁水见状,霎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梦琴,可还听得见我说话?”她巍颤颤地又唤了几声,梦琴却依然没有反应,只是双眸毫无焦距地缓缓一闭,忽而晕厥了过去。壁水心里正自着急,忽感到不远传来的醇厚仙气,心神总算稍定下来。“秋夜,你快来看看,梦琴出事了!”
话音刚落,秋夜已径直来到内室,不过他倒没有那般惊慌失措,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给梦琴把了把脉,道:“之前可吃了什么?”
壁水道:“没吃下,就喝了一点药酒。”
秋夜望向梦琴脚边倒翻的酒坛子,只见里边盛着白玉色泽的液体,正缓缓流到那雕工拙劣的石榻上,不时散发一种奇特的麝香味。他执起酒坛细闻片刻,将其交回了壁水手上。“这不是你该有的东西。”
秋夜将梦琴的手掌置于自己掌间,微微垂眼,已开始为她灌输真气。
之前在茶花源翻阅古简散籍,恰好看见古人炼丹的散诀和秘方。这些虽不是他心中向往之术,却让他想起当时《妖录》与《魔谱》中的种种记载,心里顿感不安。他隐约记得从前在艺锦宫也曾读过类似的简牍,不过要比其他简牍记载的药方更加详细一些。当年伏羲后裔取出寒昭内丹所用之术,是为八种罕见的药材酿制而成,其一为北国的桂石兰苧花。兰苧花种味辛,芳香走窜,但桂石兰苧的性质恰与南国幽谷兰苧相反,前者性温,后者性寒。
当日他又去了一趟达澜山谷,那简陋的木屋檐下已挂上了‘翡竹园’三字牌匾。他算出今日苒墨不在屋中,于是放心地进屋里搜索一趟,果不其然,在那些编排方位奇特的内阁书柜中,他发现了一个装有桂石兰苧花的盒子。以他对石榴研习多年的经验来判断,这朵奇花已放有最少百日之久。
白玉色泽的汤药,梦琴体内的混乱气息,再加上内丹的反应,事实便已经肯定了他的猜测。这是一场阴谋,一场为了银琉内丹而酝酿了许久的阴谋。
秋夜感到梦琴体内真气稍有平稳,便抽开手,扶她躺下。他转首道:“壁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壁水浑身一震,有些艰难地启齿,道:“我是偶得秘方,本想让梦琴早些恢复,何知……”
“壁水,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谎。”秋夜打断她的话,将目光又移回了梦琴脸上。“就算是偶得秘方,全天下也只有一人能赐你此等上古秘方。”他没有将话挑明,但矛头已明显地指向了苒墨。
麝魂丹。
这是一味上古配方。若让凡人吃下,可取魂魄;若让妖精吃了,可取内丹。
麝魂丹乃伏羲之子所研制,用于夺取寒昭体内两颗至珍内丹,后恐世人滥用此术,刻于石板上,封印入土。后来当地道人挖出石板,字字刻于竹简上,打碎了石板,那简牍则归天宫所有,称为《古真》,是归艺锦宫宫主收管。试问如今除了苒墨,又有何人能在艺锦宫失火之后,再交出此卷呢?
“秋夜,我想还是……”壁水吞吞吐吐地说着,随即叹了一口气,跌坐在身旁的石台上。那日苒墨将她支走,与秋夜道出当年墨月之事,可她却在外首听得真切,情急之下在秋夜离开玄关后,便走入屋内与苒墨对质。
当时她问苒墨,梦琴怎么不是墨月?苒墨却淡笑道:“你都听见了,还要我重复一遍么?”
“苒墨,你何时变得这般不通情理?”
苒墨顿了顿,似笑非笑。“我早就说过,让他尽早收手。那时如何劝他亦是无用,我伤势又未复原,便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当时听言心底恰似浇了冷水,只冷哼一声,没说什么。她心里清楚,苒墨根本不会看上一个小小的锦鲤精,他只不过是从一开始便打着她内丹的主意。凡是修仙之人皆明白此理,它既是一个提早修炼成仙的途径,也是至纯内丹。如今知晓梦琴又怀有银琉内丹,这岂不是事半功倍?
苒墨见壁水毫无情谊地看着他,也猜出一二。他幽幽道:“我不会伤害梦琴,只不过想快些把东西还给一个该死的人。”脸上神色稳定得像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说得如此浅淡无谓,定是没自己想象中简单。壁水看着身前的苒墨,叹了口气。“只要你不伤害她,我便无异议。”
“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我觉得……我们很投缘。”
苒墨轻笑道:“是么,壁水投缘之人难道不是秋夜么?”
她当时不自觉地冷笑了三声,言道:“的确投缘,在你没火烧艺锦宫之前,大家都很投缘,可却是你断了此缘,造了此孽!”嗓音柔和谦至,宛若劝说幼童的母亲。回想当年三人日日饮酒谈笑,遥看云雾之下碧绿青山,偶尔切磋钻研法术,如今却已是过眼烟云。
后来苒墨回到屋中,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坛子递给了她。“壁水,目前当务之急是将梦琴的伤治好,你说是不?”
她心里一片诚然,只道:“那是当然。”
苒墨点首,道:“那便是了,明日你来送菜,让她喝下即可。秋夜疑心颇重,我带它上山定被拦下,可你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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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文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