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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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里江南的雨也不曾落得这般频。
    好似苍穹裂了缝,堪堪砸了细腻温婉的江南三天三夜。
    锦鲤活了那么多年,也只听得一人说这多水多雨的江南好。
    他说:比起衡云殿的四季如春,那人间的一处江南才真是明艳。
    明婉清丽,艳色动人。
    所以他便来了,来看看他口中的那个江南,来寻寻自己心中挂念的那个人。
    这一来便又是好些年。
    雨势许是收不住了的,珠帘子般一串凑着一串,挤热闹似地洒了满寺院。
    往日里云隐寺香火鼎旺香客如云,偏生遇上这多雨的时节,寺门外连那停顿的也是寥寥。
    锦鲤立在大殿之外,风头乘了殿门的宽敞,一阵强过一阵的吹来,梅红锦缎之上罩了丝纱的屏衫,青丝只在后头挽了挽,清瘦之下落了满肩,及腰的发丝沾了春雨的细婉,极密一层,眉间一颗痣,赤红好似火,清澈隽秀的面上唯的这一颗痣比那狭长的眼生得还具媚态,眼波流转,赤红未动,却胜似婉转。
    哪时的岁月起锦鲤便日日来这云隐寺了?
    倒是心静的很,立站大殿之内菩萨面前,眉睫弯弯,眼脸微掀,添了媚惑的嘴角勾了半寸,却是比虔诚而跪的香客都要平静。
    往日的天也不比这般,一连下了三日的雨,眸子放了空,挑了这院子里四散的水汽看,朦胧水汽之下是万千相交的雨珠子,氤氲的也不知是哪方的山土神气,满眼的潮润和湿嫩,好似要将整个江南都化在隐约的水色里。院子里空落落的,只剩了这一顶铜铸的香鼎,里头焚过的香早已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雨珠子溅出来的坑一个接着一个,玩闹惯了的孩童般止都止不住。
    锦鲤倾了身子去瞧那被雨水淋得湿透了的朱漆廊柱,殷红胜过他一袭裙衫,墨发如同锦丝,沿着背脊滑躺下来,半张削尖苍色的面便被遮了起来,碎发散了开来,风更盛了,夹了湿润的水汽,吹了锦鲤满身。
    青丝翻飞,身形艳媚。
    伸出去的手掌还没沾上廊外的雨,温温润润的声音便从后头传了来,好似一直穿透锦鲤的皮骨,钻进慌乱的心。
    “阿弥陀佛,施主还是早些回吧。”
    合了一方十的大师打殿内走出来,步伐缓缓,苍黄僧衣量身定做般,锦鲤从未见过有哪位僧人能将这一身苍黄穿得如此清朗,光洁的额上落了不知从哪儿沾来的水珠子,大抵是刚进殿前便落下了的吧,眉眼细长,侧看之下仿若能伸进两旁的耳蜗,鼻子高挺,唇齿具抿,大方谦和的模样下却是有着距人千里的清高。
    锦鲤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了,云隐寺的住持,每日里都会不偏不巧的在殿内碰上一回。从未说过话,也从未打过招呼,一个香客罢了,云隐寺平日里进进出出的香客这般多,又如何能让他一个住持通通都用了心去记下呢?
    倒是偏生巧,锦鲤便成了这么一个意外。
    晴天的日子其他香客来,锦鲤也来;这雨天里,其他香客不来,锦鲤却还是来。连着三日,独独不说锦鲤那赛过尘世的样貌,单说这凡人都比不过的坚持,要想不让人记住都是难。
    锦鲤回身与他笑,依了他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朝他合十还礼,喊他大师。嘴角微微勾起,声音清腻,润红唇瓣好似藏了这雨天的水汽,光动有泽。
    面前大师比他高了半个头,凛冽气势下是一派和气,执了念珠的手掌还放在胸前,大抵是觉得锦鲤甚是客气,所以也不好失了佛家礼教,垂了首便又是一句“阿弥陀佛。”
    锦鲤依旧与他笑,眼里的媚色天生一般,再规矩有理的神色都挡不住那深植骨髓的媚态。风扫了延廊,冷气便也袭了来,夹了水汽的风吹起他垂直腰间的段发,翩跹之下,仿若一岸翠柳起起落落。
    “今日没人来接施主吗?”
    “墨梳大概是忘记了吧。”忘记来接我了。锦鲤回得平平淡淡,唇边一抹笑意却依旧未曾收起,莹亮流光在眸中翻转,直盯了对面大师的神色下好似得逞,只是因为他一句问话,锦鲤心中便像是春日方收了雨后转晴了的天,如般清澈。
    在清风馆里,锦鲤与墨梳便是最为要好不过了。
    提及清风馆,这江南荆阳城里的人便无人不知,鼎鼎大名的男馆,说是镇上最当红的妓院都比不过的。那馆里的头牌只要是在风月场上混迹的,便不会有人不知不会有人不想,那叫人欲仙欲死的手段在他们那一行里被传得好似只有天上有一般。锦鲤不是那馆里头最红的男倌,却也是个人人都倾仰的绝色。谁都知道的,清风馆里三件宝:头牌念清;鸨头罗旌;琴师锦鲤。
    锦鲤不是头牌,名气却是要赛过念清——清风馆里唯一不用接客的男倌;清风馆里唯一不用忌怕鸨头的男倌;清风馆里唯一可以和头牌媲美的男倌。
    连馆里的人都不知道为何锦鲤可以跟他们不一样待,他才来几年啊,虽是有了些姿色,但总也不能这般傲才是,不接恩客却是能住清风馆最好的阁院,不受调教却是可以有这骨子的魅惑之态。。。。。。总有些不服气的小倌要瞧不过锦鲤的傲慢和得意,原就是一般的只为取悦人,可偏生他锦鲤却要处处与他们不同,他是神是仙是妖精不成,还是额头上天生比别人多生了对角,就要与众不同?!
    呵,都进了这清风馆了,还装清高,给谁看呐!
    对于这些锦鲤向来都是不管不问的,其实他也无所谓,他不用别人拿热脸来对他,他也从不用热脸去贴别人,馆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鸨头平日里那么狠毒的人见了锦鲤都要失几分面子与他,他在清风馆还用在乎谁呢。旁若无人清高出尘的模样好似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这馆里的头牌路过身旁时都不会拿眼斜一眼。
    念清原也就是高傲的性子,清风馆里那么多小倌,唯他占了这头牌三年,其中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莫名其妙便冒出个锦鲤来,这事也太玄乎了些,若是只是清风馆多个小倌便也罢了,偏偏这小倌不管是样貌还是气质都是不下与他,他辛辛苦苦熬出来的日子怎能因了他一个锦鲤而毁了呢。
    锦鲤与念清不合,这是清风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锦鲤来清风馆才三年,不接恩客不受调教,只是偶尔碰到兴致高时弹一曲来与客人助兴,若是他说不多喝一杯酒那就决不会多喝一杯,不管客人如何闹,终究鸨头会出面来摆平,只会与客人道歉却绝不会骂一句锦鲤不好。
    所有的小倌都好奇,却从来不知原因。
    墨梳还是未挂牌的小倌,还没到十五岁的年龄身子却已是长得颇为挺拔修长,独独与锦鲤好是因为有一次他打锦鲤住的烟商阁前路过,偏巧听到了锦鲤弹琴,乍听之下便是喜爱不已,跪在阁前足足一天一夜,锦鲤才答应收了他授他琴艺。
    墨梳人是顽皮了些,不过却是极为善良单纯的,在清风馆这样的地方生长出来的人,能有墨梳一般的天真便已经是天赐的福气了,锦鲤不说,却也为墨梳这般没心思的性子暗暗担忧。
    天色渐晚了来,墨色透了雨帘子浸染开来。
    大师也是瞧见了的,细长眼捷好似扇上白羽,像是合着雨水的频率,微微颤了颤:“施主是有心之人。”
    锦鲤看着他,眸子清亮亮,一眨不眨好似要将眼前之人连同这身后的一片雨都收进妖娆的眼底。面色温润,五官深刻,轮廓却是坚毅,细细的看,缓缓的描,当真是一丝不差。
    “大师廖赞了。”
    “有心亦是无心,无心亦是有心,施主。”那一方横在胸前的手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锦鲤将目光侧开半分,便瞧见面前大师递了伞与他,同是修长分明的手指,动作淡然,神色自若。
    锦鲤没有立时去接,只又将视线落回了他脸上,眉目含情的面上自是有一分期待。
    果不然,心思好似都被锦鲤猜了去,只听得云隐寺的住持开口道:“施主若是不嫌弃,便先用贫僧的这一把伞来遮遮风雨吧。”
    “遮风挡雨吗?”自嘲亦是自语一般,锦鲤依旧没有去接对面大师的伞,喃喃一番,对着他突然笑出了声,问道,“大师这一把伞可还为谁遮过风挡过雨?”
    “这。。。。。。”显然是不怎么会说话的人,奇怪之下也不知如何回答了。
    锦鲤倒也没有要等着他回答,轻笑一声伸出手,细腻白净的肤色敞露在愠了水汽的空气里,指节纤细绵长,仿若被这一双手轻微一碰便能融进这春暖花开的三月里。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指尖便忽地攀上了他坚定的手掌,柔软指腹甫一碰上便感到那握着紫骨伞柄的手掌一僵,待得他抬头,锦鲤早已将手顺着伞柄取了过来,面色如般自若,好似真的无心。
    “那便多谢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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