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彻底清醒是在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
     魏素娥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慌的削个苹果刀子都好几次碰到手指，尹恒在旁边看不下去一把夺过去，“你先给朝朝投个手巾擦擦手脸，待会儿该吃饭了。”
     魏素娥应了一声，端着家里拿过来的塑料盆出去打水，还没等出门秋霖就提着几袋蒸饺、小米粥的冲了进来，差点把她撞倒。
     尹恒听到动静，抬头看见秋霖杵在门口，“秋秋，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你逃课了？”
     秋霖皱皱鼻子，眼睛越过他妈肩膀，看到坐在床上的春朝，顿时放心了，“爸，妈，今天考试，我估摸你们没空出去买饭，特地买了些吃的咱们一起吃。”
     小儿子跟他哥一样学得懂事了，魏素娥也有了笑模样，“你先进去吧，你哥刚醒，去跟他聊聊天，我给他打水洗脸去。”
     秋霖没答应，把脸盆劫了过去，蒸饺米粥递给他妈，“妈，我去吧，你们先吃着。”
     说完话闪身就跑了。
    
     秋霖打了水回来，端着盆让他直接在里头洗手、洗脸，又用提前备好的手巾给他擦净水渍，这才大功告成的开始吃饭。
     尹恒端详着秋霖伺候春朝，忽然嘿嘿笑了，“素娥，看见没有？咱秋秋挺会伺候人的，还知道让朝朝沾沾水呢，咱俩都没想到。”躺了一天手脚都挺干燥，过水润一下多舒服。
     魏素娥忙着挑拣品相好的蒸饺给两个大宝贝，闻言也笑了，“那是，等咱俩老了还能指着他俩孝顺，真不错。”
     “妈——”春朝拖长了声音唤母亲，撒娇似的嘟囔，“你跟爸才不会老呢。”
     秋霖看他妈要把剩余的蒸饺堆一块儿，赶紧拦住，“妈，你别挑拣了，这些都是我特意选好买的，这个袋子上有红字的是给我哥单独买的素馅蒸饺，他刚醒，吃点清淡的就可以。”
     “可是他现在正需要好好补补……”
     “素娥，”尹恒打断妻子的话，冲她努努嘴，“听儿子的，他说的有理。”
     秋霖把素馅蒸饺搁在搪瓷碗里放到春朝拥着的被面上，垂眼低声道：“哥，快吃吧，是你喜欢的素三鲜。”
     春朝困惑的看着秋秋的头顶，张嘴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又顿住了，低头闷不吭声的吃了起来。
     尹恒两口子没发现俩小孩儿互动间的微妙，把秋霖叫过去开始吃饭，话题渐渐聊到别处去了……
    
     因为顾天正给春朝挑的是个单人病房，所以晚上可以有家属陪护，再加上医院里县中比较近，所以秋霖说服了父母由他晚上给春朝陪床。
     晚上尹恒和魏素娥守着儿子们吃了饭就一步三回头的家去了，他们走没一会儿春朝就把秋霖叫了过去，“秋秋，你怎么了？生哥气了？”
     秋霖低头站在床边看自己鞋尖，没吱声。
     “秋秋，我知道以我的情况不该过去给于胖和隋意拉架，可是当时教室里又没其他人，田玲玲怎么说也是个女生，我不过去你能让她过去吗？而且说实在的，我真没想到顾晓下手会那么狠，我……”
     “朝朝……”秋霖倏地屈膝蹲下，仰头看着春朝，眼圈儿通红眼眶含泪，“我没生你气。”
    
     春朝伸手摸着幼弟的脑袋，困惑未解的说道：“那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从我昨天醒了到刚才，你一直都没正眼看我，我还以为你觉得我自不量力，生我气了。”
     温软的指掌顺着发丝梳理的感觉极致温情极致美妙，却令秋霖更加的心酸，要不是他没有保护好春朝，他也不会受到这些伤害！
     秋霖看着春朝，眼泪无声的自眼角蜿蜒而下，“朝朝，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我不敢看你是怕自己哭了让你觉得丢人，而且……我很难受，你不应该受这些伤的……以前是，现在也是，你老是为了我受伤，为什么我要比你小三岁，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起长大……我要是跟你一个班，你就不会被顾晓打成这样……”
     春朝不由轻叹，“傻孩子……净会胡思乱想的。”
    
     四目相对时，气氛一下子变得很……难以形容。
     少年的眼睛，有着深深的双眼皮，短而翘的睫毛沾了泪水，折射出黯淡的灯彩。
     这时他看着春朝，眼底倒影的都是他一个人，潮湿的瞳仁深邃宁静，望着人的同时也仿佛要讲对方吸附进去。
     春朝看着秋霖的眼睛，心里蓦地一恸，非关兄弟亲缘，也非关手足情深。
     摸着秋霖头顶的手渐渐滑落，顺着他的脸侧线条移动，沾染了那一行泪水，自指尖到掌心，仿佛连灵魂都浸没。
     春朝忽然就说不出话，周身感官触觉却更加敏锐，他看得到秋霖的悲伤，听得到窗外小虫的唧唧哀歌，甚至还能感知到两颗心的跳动和呼吸的相合。
    
     秋霖贪恋春朝指掌的温度，仰视他许久许久，慢慢的噙着泪勾起笑容，“朝朝，你想什么呢？”
     春朝的手一颤，本能的缩了回去，短促的笑道：“秋秋，很晚了，快睡吧，你明天还要考试呢。”
     秋霖点头应是，手撑在床沿起身，却还是小腿一麻差点跪到，吓得春朝赶紧去扶他，秋霖顺势压着春朝倒在床上，嘴里哼哼，“朝朝，我要跟你一起睡。”
     春朝下意识的在秋霖身下勉强的挣了挣，最终还是苦笑着妥协，“好啦，一起睡就一起睡，总得先洗漱一下吧。”
     秋霖欢呼一声，抬头看着春朝呲牙笑笑，“嘿嘿，你答应了就不许赖皮嗷。”
     春朝被秋霖故意的耍赖逗得噗哧一乐，抬手戳戳他的眉心，“你啊，又哭又笑，小鬼撒尿。”
     秋霖哑声道：“朝朝，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我心疼你，是真的。”
     说完话，他不等春朝反应，蹦跳着出门打水去了。
    
     这一夜春朝睡的很不踏实。
     他频繁的做梦，梦里一团雾霾朦胧，看不清听不见，呼吸是热的，心跳非常快。
     却始终睁不开眼，也不想睁眼，仿佛一旦脱离梦境，他就会失去什么。
    
     天亮的时候，薄薄的晨光从窗棱中透进来，落在春朝的后背，温热的熏烤。
     春朝从艰难沉重的睡眠中醒过来，入眼的第一个画面竟然是秋霖锁骨的凹处，然后是他白色内衣的圆领边缘。
     春朝一愣神，随即瞪大眼睛，看他和秋霖的浑身上下。
     秋霖侧卧着熟睡，一手压在枕下，一手扣住春朝的腰，左腿搭着他的腿，等于是把春朝圈抱在怀里。
     少年的身条修长柔韧，抱着他体格瘦小的哥哥，就像抱着一个……娃娃。
     春朝为自己的想象羞耻的脸色绯红，手忙脚乱的往外挣，激烈的动作惊扰了沉睡的秋霖，少年的长手长脚同时发力，一下子把春朝整个人抱得更紧，浓密的眼睫就在春朝的脸侧，呼吸可触。
    
     春朝的脖颈都红透了，只得用唯一能动的双手拍打秋霖的后背，“秋秋，你醒醒……秋秋……！”
     秋霖过了一会儿，才茫然的睁开眼，“嗯……朝朝……？”
     “天亮了，快起来吧，”春朝缩在弟弟的怀里，窘的不敢看他，所以也错过了秋霖眼里深浓的化不开的情绪，“我……我都让你抱一晚上了……”跑都跑不了。
     秋霖松开手，笑的一脸无赖，“朝朝，我很久没跟你一起睡了。”
     春朝往后退出一段距离，勾着头穿衣服，“咱们都长大了，哪能老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秋霖看着他哥的发旋，眼光在春朝烧红的耳廓上绕啊绕，心里鼓噪着难言的想望，动作却还是老老实实“像个弟弟”，“朝朝，你想吃什么？灌饼好不好？”
     连吃几顿素的春朝肚子咕噜噜，闻言终于忍不住看向秋霖，笑的眼睛都弯了，“好，给我多加个鸡蛋，多加一根肠。”
     秋霖拥被坐起瞅着嘴馋的春朝哈哈笑，“哥，你真够馋的。”
     只有在某些特定时候，坏心眼的秋霖才格外爱叫春朝“哥”，就为贪看一眼某人难得的羞涩腼腆。
     那是他心里最隐秘的快乐。
    
     哥俩个说说笑笑的洗漱完毕，秋霖去买早点，春朝留在病房睡个回笼觉。
     春朝才眯了没几分钟，顾天正带着垂头丧气的顾晓敲门走进病房，进门就跟春朝道歉，“春朝同学，你好，我是顾晓的父亲，这次是带他来跟你道歉的，请你原谅他，可以吗？”
     前天下午谈到最后，是尹恒和栾校长陪顾天正去派出所把顾晓领回来的，他们去的时候正碰上于胖他妈笑容满面的跟所长套近乎，不到一小时就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的见着了于胖。
     于胖他妈一见顾天正和尹恒，脸立马拉的老长，“老尹、老顾，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拽着她闷不吭声的宝贝儿子走过来，把鼻子上残余的血迹指给他们看，“你看看把我儿子打的，鼻梁骨要是断了怎么办？！”
    
     “徐处长，”先开口的居然是愁得脑门倍儿亮的栾校长，“您说话前也问问清楚情况，我这儿还有个学生还因为给于成安拉架，被打的躺在医院里，到现在还没醒呢。”
     于胖他妈噎了一下，“那也不是我儿子先动的手！凭什么把我儿子弄派出所里待着？万一留下案底算谁的？”
     “你……”
     “我操，于成安你他妈敢不敢说句实话了？”
     被勒令蹲在墙角的顾晓看不下去了，从他爹进门他就不敢吱声，但现在他也忍不住了，“我打尹春朝到还说的过去，你可是对田玲玲耍流氓才惹得隋意卯你那一拳头，怎么你好意思干不好意思说啊？”
     几个在场的民警嗤的一声笑起来，听在于胖他妈耳里简直就是极致的嘲讽，走到哪儿都有人奉迎的徐处长一时抹不开脸下不来台，气得嗷的一嗓子拧上她儿子的猪耳朵，“臭小子，你给我说，你还瞒着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