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来了。
    苏澄羽心中小小的希冀得到了满足。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清俊，皮肤白皙，眉宇间带着英气，身形略显单薄但不会让人觉得瘦弱。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浓郁的黑色，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泛着细碎的光彩，暖意融融。
    心中的冰雪在这一刻消融了。她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双暖色调的眼睛。暖意缓缓地在她的心上流动，不论这少年出于什么原因在次来到这里，这一刻苏澄羽是温暖的。
    阳光如瀑，倾泻在原本冰冷的病房里，给四周惨白的墙壁和床铺晕染上了，金融融的暖光，消除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除了空中飞舞的尘埃，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这无声的寂静使人着迷。
    苏澄羽移开目光，看着窗口被风吹起的雪花沐浴在阳光之下，翩翩飞舞，她的心灵得到了多日来未曾有过的平静。
    静止的时光竟可以这般美好。
    曾经的少年如今又在哪里呢？或许这次答应米沙回来呆上一段时间并不仅仅是想要解开多年的心结，也是希望再见见当年那个带给她温暖的少年。
    将额头轻轻地贴在窗口，看着楼下小院中的绿意盎然，一抹愉悦滑过她的眼底。仿佛还能看见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男孩子的大衣的她，踩着少年踩出的脚印，跟在他身后走过厚厚的积雪的笨拙的她。还能听见洁白的雪花被踩在脚下的咯吱声。
    她就那样跟着一个刚刚认识一天的人偷偷溜出医院，踏着冰雪第一次审视她出生的城市。站在医院之外，天空好像变得更蓝了，空气是自由的，看着空中的云彩都是快乐的，甚至面前的广场里光秃秃的树枝，枯黄的草坪在她的眼里都不再萧瑟。只因为有了这么一个人愿意带给她这么一时半刻的自由时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学会了不奢望，学会了保留，哪怕是最快乐的时候，心底的某一处总有那么一块地方是灰色的，省视的。即使渴望不能实现或不被满足也不会失望。她在痛苦和绝望中学会了妥协，学会了珍惜并享受她所能得到的快乐。
    一阵风吹过，苏澄羽不适地缩了缩身子，呵出一团白雾。少年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她头顶的白色貂皮帽子，紧了紧她的大衣领口。
    不远处的鞭炮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里拿着火柴和一节一节的红色的鞭炮，边放边笑，你追我赶，在他们的生命里只有快乐。
    苏澄羽太起头，笑盈盈地看着高出她两个头的少年，再看看不远处那些少年手中的鞭炮。之后她的手中就多了一串红色的鞭炮，还有一盒火柴。当然也没有错过少年眼中的笑意，看着少年一开一合的嘴唇，声音干净、温暖一如他的人。虽然她听不懂少年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并不妨碍她此刻的欢喜。
    一连串响亮的鞭炮声惊起了雪地里的麻雀，也赶走了连日的孤单。
    苏澄羽幽幽的望着落在窗外的鸽子悠闲的吃着不知何时被人放在窗台上的玉米粒。应该是住在这个病房里的人放的吧。隔着一层玻璃也可以听得到它满足的咕噜声，幸福有时只是一颗玉米粒。苏澄羽想到了那年冬天推到她面前的，热气腾腾的，让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牛肉面——她不会用筷子。那时的她也像面前的小鸽子一样的满足。她喜欢少年夜里偷偷地带她跑出去放烟花，喜欢他偶尔带来的小点心，喜欢他不停地和自己说话，虽然她根本听不懂，也从不回应。
    想起少年偷偷带她出去玩被护士发现后装出来的窘迫，在护士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地做鬼脸，对她眨眼睛，苏澄羽不由得勾起了嘴角，眼底溢满了愉悦的笑意。只是没人看见。
    身后传来开门声，一个面色略显疲惫的中年妇人推着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带着帽子的孩子，因为过分瘦弱、憔悴让人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同样却少应有的神采。看着让人心疼。
    “你是谁？”中年妇人眼神戒备地看着苏澄羽。
    “呃……”苏澄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当成了小偷，而且被撞了个正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一次对方换了个问题。皱着眉上上下下地将她看了个遍。
    苏澄羽分外不舒服地挑了挑眉，但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我曾经在这间病房住过一段时间。”毕竟是自己在没得到同意的情况下闯进了人家的地方。
    “姐姐，你也生过病吗？”坐在轮椅里的孩子抬眼看着苏澄羽，声音很微弱，如果不是病房里安静的只有蝉鸣声，根本不会让人听到。
    苏澄羽想说‘没有’，但看着眼前被化疗折磨得只剩下骨头的孩子，她犹豫了。她在这孩子的眼里看到了无望。比绝望更甚。
    “嗯。”苏澄羽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善意的谎言，但是直觉告诉她，她不能说不是。
    “那，”那孩子略微顿了顿，“姐姐也是白血病吗？现在都好了吗？”声音又急又快，好似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嗯，都好了。”苏澄羽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太大的起伏。但她知道这孩子需要这样的谎言，她需要希望，哪怕最后没有结果。
    “我……我也可以康复吗？我还能回到学校上学？像其他的人一样健康的活着吗？”这孩子有些颤抖，眼里慢慢地漫上了一层水雾，轻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神色复杂的望着苏澄羽。
    苏澄羽看着这孩子不再死寂的眼睛，她知道她做对了。
    “可以。”
    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那孩子苍白、瘦弱的脸颊滑落。眼底晕染着的是痛苦、坚持、挣扎更多的是希望。那样的让人心疼却也欣慰。
    “谢谢。”中年妇人看着轮椅里的孩子，声音有些哽咽。
    苏澄羽微微地摇摇头，拍了拍那孩子如柴的小手，走出了病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刚刚给了一个孩子希望，那么她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走出医院大门。阳光依然炙热，空气依然干燥。她的心结依然存在。
    但不再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