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还在屋中缝补衣服，丈夫在田里干活太卖力，说是想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于是夜里回来的时候，衣服上经常会多上几个小洞。王凤怪丈夫不小心，又担心丈夫累坏了身体，丈夫每次却嬉笑着对她说，这就是他们爱的证明，身上的洞有多少，他对她的爱就有多深。一会儿丈夫回来的时候，她就把新缝好的衣服拿给丈夫看，丈夫就回夸她心灵手巧，是个好媳妇儿，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日常的问候，但每次听时还是会让她的心里觉得有一种甜甜的感觉。
    王凤轻轻地抬起手，用手指夹着细长的针，她的手很灵巧，动作很娴熟，缝衣针在王凤的手中似乎有了生命，就像一条欢快的小蛇牵引着长长的尾巴，在布面上上下穿梭。虽然油灯的光线很暗，但王凤的眼睛却看得很清楚，布面上留下的痕迹干净整齐，看起来非常得自然，就好像它本来就应该存在于那里。
    就在王凤专心地缝补她与丈夫的爱意的时候，却听到院子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王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看到了隔壁的邻居正冲着她跑过来，邻居嘴上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脸上还挂着奇怪的表情，那表情像是悲痛，像是焦急，又似是同情。
    “凤嫂，不好了，不好了，你家琦善让人家车给撞了，现在怕是已经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啊！”邻居抚平了心口，冲着王凤大声地喊道。
    王凤听了这话，身体猛烈地抖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震惊了，舌头也僵住了，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真是奇怪，她缝衣服的时候从来没扎破过手，可现在针停下来了，她的手却被针给扎破了。鲜红的血液顺着针尖流到了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她手中布的染上了点点红晕，地上的一片月光也被溅得支离破碎。王凤觉得自己的天一下子塌下来了，邻居还在冲着她大声叫喊着什么，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空白，她的耳中只听见头脑里传来的嗡鸣。
    邻居拉住了王凤的右手，把她往屋外拽，王凤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邻居的脚步，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邻居拖出了窗外。屋里，只剩下一个孤单的摇篮，在月光之中轻轻地摇曳。也许是屋外村民的声音太吵，也许是窗外火把的光线太亮，婴儿从睡梦中惊醒，他向左瞧了瞧，妈妈已经不在了，他又向右瞧了瞧，爸爸还是没有回来。婴儿张开了小嘴，开始嚎啕大哭，小小的手脚也跟着胡乱地挥动，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没有妈妈温暖的怀抱，也没有爸爸亲切的大手，只剩下他的哭声在房中回荡。
    虽然路上出了些意外，但李守成还是成功地找到了村里的医生，妻子正在房中的床上躺着准备生产，而他则在屋外焦急地徘徊，医生不让他守在妻子的身边，说是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出门前他紧紧地拉着妻子的双手，叮嘱妻子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因为他会一直守候在门口，即使身体离开，心也始终与妻子同在。
    李守成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把火在烧，等得时间越长，这把火也就烧得越旺。他觉得自己身上烧得很热，忍不住狠狠地捏紧了拳头，手指的关节在跳动，掌心上也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就在李守成觉得自己再也按耐不住，无论如何也要冲进屋中的时候，却听到了房中传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就像望梅可以止渴一般，李守成觉得这哭声也有了不可思议的魔力，看不见的眼泪，却生生浇灭了他心里的那把火。
    紧紧关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医生抱着一个婴儿从门里走了出来。
    “来，快让我看看，蓝儿生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守成快步冲向了医生，伸出了双手，想要接住医生怀里的婴儿，脸上还挂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可在这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到了医生的表情，那表情并不是刚刚成功接生一个婴儿的兴奋，反倒是一种淡淡的忧伤。李守成感到了不对劲，他想到了可怕的事情，他的目光紧紧地盯住医生，似乎想看清医生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李守成咽了一口唾沫，突然伸出双手按住医生的肩头，大声地问道：“蓝儿呢，蓝儿她怎么样了？”
    医生回望着他，摇了摇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没有回音的寂静对李守成来说就像是世间最可怕的诅咒，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房中，却看到妻子静静地躺在床上，妻子的表情很安详，就如同平日里熟睡了一样。可是，这一切太过于安静，以至于听不到呼吸的声音，听不到心跳的声音，只能看到床上还遗留的触目惊心的血痕。李守成把手伸向妻子的身边，却硬生生地停留在了原地，似乎是害怕把熟睡的妻子惊醒，又似乎是害怕接受自己再也无法将妻子唤醒的事实。终于，他还是忍不住了，他用双手猛烈地摇动妻子已经冰冷了的身体，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呼唤妻子的名字，他无法停止自己的动作，即使心里清楚妻子已经无法醒来。他的动作越来越无力，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他跪下身子，面部朝下地枕在妻子的身上，双手还紧紧地抓住床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李守成没有抬头，也没有转身，就这样趴在床上问，声音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你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孩子头冲上，脚冲下。我见孩子先生出来的是脚，就知道情况不妙，问她是保孩子还是保自己，她想都没想，就说要保住孩子。这孩子是保住了，可是她却流血过多，已经没救了。”医生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孩子，脸上还充满了无限的惋惜。
    “蓝儿，你怎么这么傻，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可你不在了，你叫我怎么活啊！”
    李守成突然站起了身，转过身冲向医生，用双手抓住了医生的衣领，大声吼道：“这都怪你，为什么你要让我出去，为什么你不问问我，我不要这个孩子，你把蓝儿还给我。”
    旁边的人见情况不妙，赶忙拉开李守成，一边拉，还一边安慰道：“你冷静一点，人死不能复生，你再这样也没有用。你妻子看到了你这个样子，在另一个世界也不能安心，你还是想开一点，这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李守成不再拼命挣扎，任由那些人拉着他，那些人松开手后，他就一下子坐倒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了望仍躺在床上的妻子，又转头望了望医生手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