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七夕，不过几天便到了鬼节。一大早，明达带了祭品前去看望素言。
    三年来，明达第一次回去素言的坟前。
    周围的杂草被人刻意的修剪过，并不算多。唯有野花，一朵挨着一朵的接连开在墓前，莹白的花瓣像极了那人温笑如玉的面容。
    坟前贡品还新，并不昂贵，只是几样家常小菜，一壶淡酒。
    似乎是知道素言向来爱洁，贡品下铺着只素白的手帕。用料也是极为普通的白纱，边角绣着数朵小小的幽兰。
    这份精巧的心思，不用猜，明达也知道是何人送来。
    明达跪坐在墓前，将冥纸焚烧了，取出酒杯，一杯置于地上，一杯拿在手里。
    “素言，三年了，过的好吗？”
    似乎想到素言总是含笑的容颜，忍不住笑着摇头：“嗯……白问了。你也个性，就算是不好，也不会说出来的。”
    轻抿一口酒：“素言，我回来无命谷了，以后应该不会再离开了。回来这么久才来看你，会不会怪我？”
    “我知道，若是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我不是不想来，只是不敢……你知道吗？前几日我遇到追心了，他和你说的别无二致，很爽朗，不愧是你疼爱的孩子。但是他问我你在哪里……素言，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呢？”
    将地上杯子的酒洒落坟前，明达又为自己和素言各斟了一杯满上。
    “皇甫云的身体也很好，很硬朗。忆心的能力经过几年的历练也越发厉害了，现在皇甫山庄都不用皇甫云再操心什么，他可以安心静养了。嗯，总算知道为何从来不听你提起你的三弟皇甫素文了，个性真的不是很讨喜……”
    轻笑着再次一饮而尽，将素言的酒也洒在地上，明达将三年来的所见所闻一一的说给素言听。
    直到被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所打断。
    明达转过头去，原来是蜜儿提着篮子而来。
    明达起身，对着蜜儿点头致意，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反倒是蜜儿大方，施施然的行了个礼，笑道：“一别三年，可安好？”
    明达点头，静静的看着蜜儿。
    蜜儿将墓前的饭菜收起来，重新铺上新的丝帕，再把新带来的饭置于其上。
    “相公，吃早饭咯。”
    一阵风吹过，拂动着花儿点了点头，似乎是素言的回应。
    蜜儿这才转过头来面对明达：“三年了，你总算是回来看看他了。”
    明达点了点头，低头道：“三年前我便说过，你若想要报仇，随时可以来找我。”
    蜜儿摇头，目光含情的看着素言的墓，温言道：“不，我不想报仇。更何况你又是他最重视的知己呢？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凉亭：“去前面聊聊吧？”
    明达点头。
    凉亭内：
    蜜儿细细的整理着沾染了泥污的裙子，远不如三年前相见时的华美，却多了些纯美宁静。
    发觉明达的视线，蜜儿只是笑：“好看吗？素言说，最喜欢我穿这件。”
    明达点头：“这件最符合你的气质。”
    “素言也这么说，他夸我是空谷幽兰，只有这件衣服最配得上我。”
    说罢，又笑：“其实我知道他在哄我，什么空谷幽兰，那是生长在纯净的环境里从不曾被玷污的花儿。不像我，在淤泥堆里打着滚长大，若说我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我反而会比较相信呢。”
    虽然努力的维持了笑容，但是蜜儿的语音却是微微颤抖的。
    明达浅笑：“素言才是看的最通透的人，他看的从来便不是外在，而是内心。”
    蜜儿点头：“所以我喜欢他。他与我见到的那些个人都不同，他不会恭维我，唯一夸奖我，还是为了劝我不要再穿那些华而不实的衣饰。可是我知道他才是真心对我好的，虽然他胆小，老是不敢见我，但是却总是托人捎东西给我。有吃的，有喝的，有时候就是一言两语的小信笺……”
    似乎是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和他谈谈素言，蜜儿一直一直的讲着他和素言的故事。虽然不过短短月余的相处，留下的，却是深浓的牵挂与眷恋。
    明达不敢打断，只是听着，间或补充两句。
    说起素言的温柔，两人皆是不满的皱眉，责备他永远为别人想的要比自己还多。说起他的痴傻之举，就是默契的相视而笑。
    明达责备素言太容易相信别人，蜜儿则怪他太胆小。虽然言语苛责，神态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怀念和伤痛。
    冥冥中，已逝之人却拉近了他们两人的距离，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亲近。蜜儿心中原本对明达的不满也淡了。毕竟这个人和自己是一样重视着素言的啊……
    许久之后。
    蜜儿叹息一声：“三年了，嬷嬷给我的银子其实都是你的吧？”
    明达愣了一下，自知蜜儿聪明，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蜜儿感慨：“当初我虽然在红乐坊再受尽宠爱，但是却也知道，一旦没了利用价值，没有人去在乎你的死活。因为年老色衰而被赶出去的姐妹看的多了，自然知道嬷嬷没有那么大的好心。银子通过了她的手，到我这还余下这一大笔，想来是让你破费了不少。”
    明达摇头：“我答应过素言，定会好好照顾你。”
    蜜儿点头：“也是直到今日，我才能了解素言为何如此重视于你。我若是有你这样的至交，恐怕也是可以为你死而无憾的。”
    又转过头来望着明达：“日后，别再托嬷嬷给我送钱来了。这两年给的已经够我几辈子的花销了，我如今只想着待在这里陪素言，也花不到什么钱。”
    明达沉默。
    若是如此，他不知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素言……
    蜜儿如此聪慧，又如何不会懂得？只是浅笑：“你若是真的觉得亏欠，就时常过来看看他吧。这里实在是太寂寞了……”
    明达感激的点头。
    蜜儿看了看天色，浅笑：“啊，不知不觉聊了那么久。我要回去准备午饭了，等会给相公送过来。”
    说罢理平了衣摆，起身而去。
    不一会儿又顿住，转过身子：“听闻皇甫山庄在丹竹镇开了分店，应该是为了你而来吧？不知为何，自从他们来了，我觉得很不安。连素言也是，每每做梦总是梦到他一脸愁苦的样子。若是可以，请你让他们回去吧……”
    明达点头：“我知道。”
    蜜儿浅笑，微微福了下身子，转身离开了。
    听了蜜儿的一番话，明达知道自己躲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是该去和皇甫云谈清楚了。这样不上不下的耗着，恐怕素言也是不安心的吧？
    叹息一声，明达起身前往丹竹镇。
    皇甫云倒是十分好找的。
    到丹竹镇中，随便抓一个人问一问皇甫分店的所在即可。穿过最热闹的街道，明达很快便找到了皇甫云在丹竹镇的分店，是个玉器店，门面精致奢华。
    推门而入，伶俐的伙计立马从后台迎了出来，却在看到明达的穿着时显得不屑，冷冷一哼：“客官随便看，就是本店玉器贵重，您可小心别碰坏了赔不起。”
    明达才想起，今日为去祭拜素言，特意选了件朴素的白衫，也难怪伙计白眼。
    “你家老板可在？”
    伙计又是冷眼一瞥：“想见我们老板的人可多了，若是每一个都见，我们老板累也要累死了。”
    看着伙计摆明了狗仗人势的样子，明达知道多说无益。摇了摇头，跟狗吵架，不过会伤了自己的风度，不若回去换身衣服再来，省些麻烦。
    想罢，也不再久留，转身而去。
    远远还听到伙计的冷言热讽：“哼，没有钱的书呆子。”
    明达无奈苦笑，只当作没有听见。不然又如何呢？狗咬了你一口，你还真的能放的下身段咬回去不成？
    走了不过几步，却见到风风火火赶来的皇甫追心，见到他仿若抓贼一般冲了过来，死死的按住了他的双肩。
    “终于抓到你了！”
    屋里的伙计听闻外面一阵喧哗，急忙出来看看。却看到自家小少爷正抓着刚刚那书呆子，又喊着抓到你了，还以为是抓到贼了，扯起嗓子就迎了上来。
    “好你个穷酸！偷钱倒是偷到你爷爷头上了！”
    还没等伙计说完，追心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好大的狗胆，他也是你说的起的？！”
    明达哭笑不得：“追心，你先放开我，再抓着，我的手可怕是要脱臼了。”
    追心闻言手劲放松了些，却没有松开。
    “不行，放开你就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上次连着三个月找不到你！”
    明达浅笑：“我今日就是来找你们谈事情的，肯定不会躲了。你总不至于想，等会你义父出来，看到我们是这样联络兄弟感情的吧？”
    追心想了想，也是。放开了手，不过视线却紧紧的盯着他，生怕一不注意再让他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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